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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魔法之男(2 / 2)


老人指着墙壁旁并排的器材,说道:「这些机器是为了记录在催眠诱导状态下被实验者的身体和生理的状态。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陷入催眠状态的人是多么有趣的观察材料。」



守转移了视线。



「但是,想听听这个吧?」老人装上另外一卷录音带,传出另一个女性的声音。



「这是加藤文惠,」老人说道:「实在说得很露骨喔。说她如何地赚肮脏钱啦,钜细靡遗地全说了。有一部份还很自鸣得意。在意识中不太愿意表露出来的阴暗面,只要针对工意识下点功夫就不难问出来。」



「『下意识』指的是什么?」



「在这里,」原泽老人用指尖轻轻地敲头,说道:「是二十四小时都不休息的值日生。也有一些学者,以文学性的语言来说,下意识才是人的灵魂。意识仅是块黑板,写在上面的东西很容易被擦掉,但是,下意识是雕刻。刻在那里的东西,宛如太古时代人类祖先刻在洞窟壁上的古代文字般永远留在那里。比如说,有人在五岁的时候门牙断了。下意识会让那人到八十岁死亡为止,都记得断了门牙时的疼痛和恐惧。所谓后催眠现象,是针对工蒽识动作后产生的现象。你听过催眠学习这句话吗?」



「听过。邮寄广告中看过,说是在睡觉的时候能记住英语单字之类的。」



「你试过吗?」



「怎么可能?」



「聪明,」老人微笑的说:「被商品化的东西都没什么不是好东西。高明的技术诱导者并不多见。」



「你自认是其中一个吗?」



「没错,小弟弟。」



为了让谈话容易进行,老人降低录音机的音量,说:



「那四名女性的事,我就这么留下了全部的纪录。我和她们接触,而且提供暗示的关键字



「可是……,如果相信你的暗示,那些人不都长时间陷入你的催眠当中?或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有谁、完全是另一个人偶然地说出关键字,这种事也会发生吧?」



老人微笑地说:



「说实话,我只担心高木和子时间的问题。其他四个人,在下达关键字的暗示之前,最长只能让他空白十二个小时。桥本信彦,则只让他空白了三小时。」



老人突然目露精光,说:



「我很确实地监视着他们的行动。因为不想失败。但是高木和子,座谈会中最后的幸存者,她警惕着,老实说,她逃走或消失的可能性相当高。我几乎无法查明……不过,即使我知道会发生长时间的空白,但仍然可以在逮得到她的时机逮住她,就在营野洋子守灵那晚。」



「可是……」



「接着,我用了复数关键字,在口述关键字的同时抓着她的右手,不这么做的话,暗示会无效。」



「你就是这样命令『给我死』的?」



「不是这样,」老人摇头说:「我所做的,只是对她们下达『逃吧』的命令而已。每个人都有保卫自己的本能,即使被下达『自杀吧』的命令,也不会去实践。下意识也是那人生命的一部份。」



「逃吧!」



「是的,跑吧、逃吧,别被追捕者逮到,逮到会被杀喔。推开挡住你的障碍物、穿过门、打破窗户、跳下、逃、逃、继续逃,否则会被杀死。下意识会实践那个命令。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她们的防御本能杀了她们。」



在一语不发呆立着的守的面前,老人稍举起手,喃喃自语道,「对了对了,」伸手向器材的一个角落一探,拿出一个大型信封说:



「你把这个交给高木和子吧。」



守没伸手拿信封,老人做出笑脸,说:



「不用担心,这不是危险的东西,倒不如说这是能够帮助她的东西。她没死,所以如果不解除催眠的话,可能会出现后遗症。本来由我来做是最确实的,不过没办法这么做了。」



守收下了信封。



「那里面写着由我培训的、在这个领域中一个权威人士的连络处。当然,我隐瞒了理由,写的是几可乱真的谎话,不过,资料很齐全。如果连络到他,向他请托的话,他应该会做该做的事。从给你打电话以后,我就准备好了。你赢了。所以,得尽力拯救高木和子。」



守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问道:



「真纪姊呢?姊会怎样?她的催眠解除了吗?」



老人碰地拍拍守的肩膀,说:



「如果是这事,你不用担心。在那次示范表演后已确实解除了。你不记得有人打电话给真纪小姐了吗,那是我。我利用职称,撒了个小谎,第二天马上见面了。那时候,就确实地做了。」



守头昏脑胀地思索着,最近,真纪的样子有奇怪之处吗?



没有。当他认定没事以后,才能直视老人的脸。老人静静地说:



「事到如今,我不会撒谎了,对你不会。」



守重新握紧信封,有种安心感,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把这个信封送给高木和子。那么,她和真纪一样会完全忘记这一切,没事了。



但是……



守心中泛起的疑问,终于还原为证言,问道:



「不过,你杀了其他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正义的制裁,」老人不假思索地回答。一直浮在他嘴边的淡淡的笑,刷地消失了。



「一年以前,我还在某个大学的研究室做研究。在那里,有我亲手栽培的五名弟子,我们一直都在从事催眠治疗、生物反赣,以及在中国拥有长久传统的气功研究。如果那个研究落实的话,就能帮助许多为人际关系烦恼不已的男人,以及苦于不定期陷入忧郁症状的女性。」



老人摊开双手,悲伤地俯视着双手,继续说:「可是,那时我已察觉自己的健康出现问题了,我得了癌症。虽然动了一次手术,但癌细胞已移转到无法切除的部位了。因为太投入研究的关系,等到发现时已经太迟了。不过,话说回来,人难免一死。」



他轻轻甩掉这个问题似的笑了,继续说:



「我即使死了,研究员还在。他们拥有更多的时间,能够继承我的遗志。我只要在剩余的时间里,尽量教授他们大量的知识就好了。很幸运地,现今有很好的止痛药。」



老人走近书架,抽出一本剪贴簿,翻阅着页数,指给守看。「你看这位,五个研究员里是最优秀、我最看重的部下。」



左页上有张戴着黑框眼镜,露出白齿而笑的年轻男子的相片。宽广的额头、直挺的鼻梁,镜框里的眼瞳亮亮的。



「他叫田泽贤一,天生的学者。以前,他每天神采奕奕地走进研究室。」



「你说『以前』,这个人怎么啦?」



「自杀死了。吃了研究室里的安眠药,这是去年五月的事了。」



守抬起眼来。老人的眼睛捕捉到守的眼神,然后,他缓慢地点头说:



「他谈恋爱了,不幸的恋爱。他是个内向诚实的青年,我一直希望他所爱的女性是适合他的人。」



「是谁呢?」守问道。



高木扣子。



一阵沉默之后,老人维持平静的语调,继续说:



「他自杀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疯掉。没参加过那么令人心碎的丧礼,为原本应该继承我的人吊丧。」



「你怎么知道田泽先生的情人是高木和子?」



「田泽写了封遗书给我,遗书里全写了。他受伤了,受了无法治疗的伤,他是真心地爱着高木和子。」



「即使这样,也不需要死,太贸然了……」



「你这么认为吗?我的弟子太过纯洁,太缺乏免疫力了,你这么想吗?」



「不,不是。」老人粗暴地断言道:



「小弟弟,你怎么看待恋爱?为何恋爱时眼中只有一个人,其他人就不行呢?为什么只对一个人着迷?那是很神秘的。对我们学者来说,是至今仍未开拓的领域呢。高木和子利用这点做为获利的手段。何况,我的弟子竟然被击倒了,一个做学问的人被击倒了。那就像前去探查行星的太空人,在降临未知的星球后突然被野蛮人用棍棒击倒那样……」



老人的声音铿锵有力。



「小弟弟,她做的事不仅是诈欺和欺瞒而已,那是冒渎呀。」



守无法回答。



「对那个相信她、申诉着不愿承认被骗的他,高木和子硬是寄来那本《情报频道》的杂志。」



守睁大了眼睛。他想起桥本提到座谈会的报导。



(四个女人所说的话,我可是半句一句都没加。再怎么肮脏的话、让人厌恶的拐弯抹角,都没必要去加油添醋。)



「那本杂志和遗书放在一起,也留下来了。我看了好几次,翻到都能背下来了。于是,我下定决心。」



「杀掉那些女性,」守说道:「可是,为什么四个人全杀?如果是这样,杀高木小姐一个人不就好了?」



「这是超越个人复仇的义举。小弟弟,她们是标本。」



「标本?无聊,又不是实验。你是在杀人呀。」



「恋人商法是卑劣的犯罪行为。犯罪者必须受到制裁。」



老人摇摇晃晃地走近守,说:



「小弟弟,我比你多活了四倍以上的岁月。我了解了一件事。无论在哪个时代,坏人的确是存在着的。」



老人张开双手,演说似的继续说:



「但是,幸运的是他们是绝对少数,他们能做的坏事毕竟很少,真正的问题在于追随者。不仅恋人商法,多得不胜枚举的恶质金融犯罪,都不单是想出馊主意的那一小撮人所犯的。之所以能成立、实行,并蔓延,是缘自更多的追随者。是那些一面很清楚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知道自己应负什么责任,却一面找寻出事后逃命路线的人们。当东窗事发以后,他们辩称,自己并没有恶意、不知道、自己也被骗了、有不得已的苦衷,无论如何都得弄到钱、我也是被害者……,藉口、藉口,没完没了的藉口!」



沉默。



「我只是想,我要那四名女性对她们以不正当手段获取金钱的行为,付出正确的代价而已。就只是这样。」



「你疯了,」终于,守喃喃地说:「不管有什么歪理,杀人就是杀人。」



「那该由社会来判断。就是这样了,我日子已不多了,能不能再撑一个月都值得怀疑。我早安排好了。我死后,执行遗言的人会把这里所有的资料,和我的供述一起送去警察局。」



没什么好说的了,守一心只想离开这里。他想站起来,走出去,离这里越远越好。守开口了:



「你得意了,对吧?疯狂的魔术师。」



「魔术师吗?」老人似乎愉快地笑了,说:「学问是神圣的。绝对不是无用的东西。我是科学家,追求真实。为了证实这一点,我教你一件有益的事吧。」



正要走出房间的守,回头问道:



「有益的事?」



「是啊,为你姨丈出面做目击证人,那位吉武浩一的真正身份。」



守静静地盯着老人问:



「你知道那家伙的什么事?」



「那个男人说谎。菅野洋子死的时候,他不在现场。这件事我很确信。为什么?在那个关键字。」



老人举起一根指头说:「清算加藤文惠的时候,我用了电话,三田敦子时,我在月台跟她搭话;桥本信彦的时候,我去拜访他,让他睡着,下达了暗示以后,开了瓦斯栓,撒上汽油。然后,算好瓦斯适度地满溢的时间后,再打电话给他,说出关键字后页让他点上烟。」



至于营野洋子……



「我利用了她的手表做关键字。铃声响起时便能达到目的。事先动好手脚,把闹铃调到凌晨零时,等闹铃响起,暗示便开始作动。因为这样,她才会没命地冲到你姨丈的车前。所以,当晚我也不在现场,我需要休息。但也因为这个疏忽,给你姨丈惹了麻烦。」



他移开稍带歉意的视线,继续说道:



「她死了以后,我看了所有报导车祸状况的报纸,也看了电视新闻。当我知道吉武自愿出面,说明在现场亲眼见到的状况时,我知道他在说谎。他说那晚曾向菅野洋子询问时间。她回答『十二点五分』,那是谎言,不可能。」



「为什么?」



「十二点五分,暗示早巳开始了,那个时间,她正躲着我下达暗示的追捕者,对来自外界的刺激不会有所反应。无论谁询问她时间,都不可能回答。绝对。」



绝对。老人强调着。



「吉武浩一彻头彻尾地在撒谎。他如果真在场的话,看到的应该是背后没人追却死命逃的营野洋子才对。他所说的事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撒谎?」



守闭上眼睛,靠在门上说:



「因为,那家伙是我老爸。」



老人的表情初次显出吃惊的样子。



「那男人是你父亲?」



「是啊,我知道,那家伙是我十二年前失踪的父亲,现在自称吉武浩一。为了帮助我和浅野一家,做了那不实的目击证词。」



「你怎么知道的?」



守说明了结婚戒指的事,以及吉武对所谓的「会被逮的喔」潜意识画面有关的怀疑,再加上



「那家伙叫我『日下君』,不应该这么叫的。因为浅野一家介绍我是『儿子』。现在回想,为什么当时没有察觉?」



老人定定地凝视着地板一会儿,说:



「小弟弟,可是他的身份应该很清楚。他以目击证人出面时,警方应该曾对他的身份做了彻底的调查。他根本无法伪造出身、经历和户籍。」



「我也想过这一点。可是,我曾听他说过,他以前曾有段时期在廉价的旅馆街待过。在那种地方,用钱可以买卖户籍吧。像老爸那样,想要把过去一笔抹消的人,花钱就能买到不需户籍的某人的身份。不然的话,那也可以顶替某个死在路旁的同伙的身份,这样,不就可以脱胎换骨了?」



「你说的对,这是可能的,」老人点头说:「不过,小弟弟,你弄错了。他不是你父亲。不如说,他对你和你的母亲,有很大的亏欠。」



老人再度走近录音带走带机,说:



「当他撒谎的时候,我很感兴趣。我想知道他说谎的理由,所以,试着对他做了催眠诱导。这是纪录。」



「对那家伙?」



「是的。很幸运的,我拥有能轻易接近他那种人物的职称,否则那是很艰钜的任务,因为必须打破一堵相当压抑且厚实的心墙不可。可是,当我知道他说谎的用意时,同时也知道了理由,那个男人有着死了也不愿公开的隐情呢。」



老人启动了录音机。冗长的告白开始了。对守面吾,侧耳倾听那告白,等于是在回溯封锁在浓雾中的十二年岁月。







十八岁那年春天,为了升大学上东京的野村浩一胸中充满着希望。



在枚川市,他家世代经营旅馆业,以土地世家而闻名的野村家,因遭逢第二次世界大战战火的波及,房子和财产失去了一大半。此外,为了在战后的混乱中生存,资产一点一点地变卖,此时早巳不见往昔风光了。



做为世家坏的一面,是过于重视血缘,不太能接受新人,在野村家这一点尤其显着,尽管旅馆业需要柔软的头脑和商业才能,如此偏狭的观念会带来致命的打击。



浩一是野村家的长子,身负着重振老家声望的使命和重责大任。



那时,野村家仅存的只有身为世家的颜面和每个月微薄的地租而已。丈夫已死,为了独子浩一而活的母亲梅子,即使缩衣节食,也执意要送儿子到东京上大学,浩一十分了解这事的涵义。一见看似腐朽的枯木,却意外地冒出新芽,那新芽就是他。



在东京的求学生活很顺利。浩一表现优异,包括他本人在内,没有人怀疑,只要他再继续努力,势将成为有为的青年,能够担起重振野村家家业的重任。



一切都很顺遂,直到最初的不幸造访以前。



事故发生了!



浩一租屋附近有栋兴建中的大楼,当他经过那附近时,在他头顶的斜上方,工人们正在安装三楼窗户的玻璃。浩一边想着下一堂课要提出的报告内容,正好来到那正下方。撑着玻璃的工人的手松开了,吊玻璃的钢索的吊钩脱落了。强大的撞击引力,使正当其下的浩一身负须两个月才能治愈的重伤。



因为那起事故,浩一获得了极丰厚的补偿,而且年轻的他伤势也恢复得很快。他心想,两个月的空白,事后总能补过来,所以浩一在医院的病床上拚命看书度过,但是,真正令人仓皇失措的是出院后再住院的宣告。



他罹患了血清肝炎。



肝炎来自输血受到水平感染,现今已是众所周知,而预防方法的研究也在进步中。这件事意味着,浩一遭遇了双重的不幸。为避免因出血而死所做的输血,把他后来一年的学生生活全糟塌掉了。



好不容易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母亲梅子却病倒了。轻度的脑溢血,生命虽无大碍,但是伴随而来的经济问题,逼迫浩一面临几乎毫无选择的窘境。二十一岁的浩一,以「中途休学」这种非出自本意的形式离开了大学,而比这更让他不题意的是,浩一就职了。



儿子就职时,迷信的梅子请熟人为他算命。熟人说道:



「运势虽强,名字却与事故难以绝缘,改名可能会比较好。」



完全因从天而降的不幸而气馁的浩一,并没有听从。他想说的只有:「不公平。」



初进入社会,浩一在市中心一家中型规模的不动产公司当员工。没有比这更糟的工作了,浩一本身的挫折感,以及与之相反的反常的优越感——自己本来就不是该待在这种地方的人,使他成为一个别扭、不快乐的男人。待人态度之差,对同事采取了嘴里虽没说出但却分辩得出的侮蔑态度,让他树立了敌人,别人对他敬而远之,并进而对工作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于是,他不停地换工作。履历表的职业栏里,填满了各种公司的名称,都写着「因个人原因辞职」。离职的公司中,有的连名称都记不起来,在提给下一个就职处的履历表上,像那类的公司就跳过去,适度地修改空白的年月。虽然那一段期间很短,但对所有事都感到厌烦,那时就和流浪者一棕,在廉价旷旅节生活。



三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浩一被一家运输公司采用了。工作是和总务相关的事务,这家小规模的公司中,男性内勤仅他一人,帮到客户那里打转的总经理提皮包,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当时的客户其中之一便是新日本商事。



两人相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吉武直美,那时是个年方二十二岁的学生。在结婚典礼上,当提到哪一方先「一见钟情」的?答案是女方。对涉世末深的她面言,比起周围那些在双亲保护下,未来获得保证的青年们,像浩一那样谈生意时坚忍地把皮包搁在双脚之间,不让谈话停滞地快速翻阅文件,充满玩世不恭味道的男子,显得有魅力得多。



而且,在她所不熟悉的世界中钻营的野村浩一,相貌遗传自以美貌出名的母亲,虽然遭遇了接二连三的不幸,然而相貌丝毫不损。



屈服于女儿强烈的意愿,新日本商事的总经理开始调查浩一的身世。总经理最介意的是他那比手臂还长的曾就职公司名单。滚石不生苔,直美的父亲足相信那句话中坏意思的信奉者。如此频繁地滚动,什么都学不到,终究是两手空空如也。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后,在那很长的名单中,从另一层意义来看,倒是有件事引起他的注意。



野村浩一过去就职的公司,职种和工作内容各行各业都有,但却都是现今开始成长或已在成长中的行业,有些原本是籍口无名的小企业,但如今已在那领域崭露头角的例子。



这是偶然吗?直美的父亲以身为新日本商社总经理的头脑,思考着。



但并非偶然。无论是以何种理由换工作,独生女钟情的这个青年有先见之明——更直率地说,嗅觉很灵敏。而本身也是白手起家的直美父亲熟知,仅有这种先见之明,并非靠训练和教育即能培养。



浩一与直美在那一年年底结婚。浩一在新日本商社就职,开始工作。曾思考过重建野村家的他,毫不犹豫地答应入赘做女婿,结婚典礼预定于直美毕业后举行。



然后,与事故无法绝缘的名字所唤来的最后、最大的不幸,在野村浩一即将成为吉武浩一的一周前降临。







十二年前,三月。



前夜从东京出发,进入枚川市的时候,浩一爱车内的钟指着凌晨五点十五分。细雨一丝丝地敲打着挡风玻璃,市镇笼罩在冰冶的水蒸气中。



为了一周后举行的结婚典礼,他回枚川接母亲。预定在老家过一晚,把到现在为止无法在电话和信里道尽的事向母亲禀报,然后再一起回东京。没有什么事比得上让母亲亲眼见到这终于到来的机会(虽绕了远路,但终于回到预定的路线)更让人安慰的了。



进到市区后,他稍微绕了一下路,没有直接进入国道走中央路,而是在车站前右转抄捷径,打算先在包围市镇的山脚下绕一圈后再回家,他想享受凯旋的乐趣。



车窗的右边,看得到曾是野村家所有的小小高山。山顶上已整好了地,建筑中的休闲饭店的钢筋耸立在黎明前紫色的天空中。



「九月一日开张!」电灯照在鹰架上的横招牌上。



并非作梦,浩一心想。新日本商事要出手经营休闲饭店,现在虽然很困难,但并非不可能。在不久的将来,等他实际掌握经营权时,一定会这么做。



等到那一刻来临前,要充份地贮蓄实力。他已在思考新日本商事的经营方针,必须朝向更大众化的路线扩大。提升大众水准的时代,一定会到来。



车子绕了市镇半圈,来到与市区西边的道路交叉处时,雨势越来越强,雨刷虽在动作,但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清晨的捷径上,不见任何擦肩而过的车子,也看不到路人。他稍微在加速器上加了马力,和气候相反,他的情绪很高昂。



车子很顺畅地加速了。这辆车是直美送的。 「用这辆车去迎接母亲……」,从她手里拿到的钥匙还留着她的体温。



先看到有个黑色人影,还是先踩了煞车?他已下复记忆。宛如从薄雾中游出的人影,和出现时一样瞬间消失了。随着沉重的冲撞声,车子大大地震荡了一下后,他急忙煞车。浩一的身体因反弹力向前冲了出去。所幸附有保护驾驶缓冲装置的方向盘减低了冲击,他毫发无伤。



四周的一切全静止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鼓动着。搁在仪表板上的手有如脱色般苍产匕。



他打开门走到外面。他的鞋子陷在泥泞中,滂沱大雨猛烈地敲打他的肩膀。



一整团破布似的东西掉落在路旁。那块破布有脚,仅一只脚穿着鞋子,脱落的另一只鞋子掉在浩一的脚旁,近得叫人心惊。



浩一一步步地拖着脚走近。



破布一动也不动。他蹲下去触摸对方的脖子,脉搏已没有跳动。



那是一个和浩一年纪差不多的男子。右眉下方有颗黑痣,脸部有一半像插进水洼似的倒卧着,压在下面的左耳有一条血流冒了出来。浩一抖着手抱起那人的头部,那头像刚出生的婴儿似地摇晃不稳。



浩一的手放开尸体,手掌在膝盖上擦了好几次,从脖子灌进去的雨水,使浩一的背脊发冷。



男人所撑的伞,伞柄朝上掉落一旁,伞内也浸满了水。



右手边的山林中,鸟儿高声地叫着。



浩一环顾四周。



这是郊外。曲线缓和的道路朝森林方向延伸,终于被隧道吸了进去。曲线最宽的地方有个倾斜的号志,是无人平交道。左手边房舍的墙壁上,用油漆写着「枚川染物公司」的老旧仓库并排在那里。



没有人。



要逃就趁现在。他再一次搓揉着手,混身湿透地呆立着。



要逃就趁现在。雨把轮胎的血迹清洗得干干净净。



仿佛回应着内心的声音,他缓慢地摇着头,对着以活人不可能做到的角度仰视着天空的尸体说道:



「我没注意,」



他想辩解,



「我看不见前面。」



喂,逃吧。你想断送未来的一切吗?



突然,背后响起巨大的警告声,他像被恫吓地跳了起来。无人平交道的号志开始闪灭,栅栏卸下,火车要通过了。



浩一茫然地望着号志灯,当、当、当,警告声响着,上下并排的红色灯交互闪灭。上、下、上、下。



驾驶员会注意到吧?火车上看得到尸体吗?乘客看得到吗?



当、当、当。



血倒着流。浩一跑上去抱起尸体,拖到车旁。打开车门,又推又拉地拖着被雨淋得湿透了的尸体,好不容易推进了后座。



他跑回原地检查了一下地面,抓起伞折好,扔到尸体旁。流进水洼里的血被雨冲淡了,流了出去,不见任何血迹。



要坐上车时,他被鞋子绊倒,是那人脱落的另一只,他死命地捡起来扔向尸体,把尸体的脚再往内塞,关上门的时候,火车伴随着轰隆声疾驶而过。



自己是怎么驾驶的、想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路溅起水洼里的水,把车子驶到家门口。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凹下的挡泥板和剥落的涂料,他将车头先驶入车库。



母亲梅子听到声音,走出来了。那车库是在狭窄的庭院里竖起柱子、上面再用塑胶布遮住的简单篷子。为了浩一开车回家的次数增加,梅子把微薄的存款倾囊花掉,匆忙地盖了这个车库。不需要太好的车库,屋子马上要改建了。他对着不想离开枚川的母亲,做了这样的约定。



「回来啦……,怎么了,那表情……?」



听到母亲的声音,他终于哭了出来,为了压抑哭声音而咬住了舌头……



梅子没有责难他。听完他的话后说:



「尸体必须想办法处理。」



把兴建车库时铺车篷用剩的塑胶布铺在后面房间,尸体就搬过去放在上面。梅子很冷静,而且相当谨慎。因脑溢血后遗症,她的右手已不能动,但指示浩一的声音很坚定、不紊乱。



浩一遵照指示,剥掉尸体的衣服,揉成一堆塞进纸袋里。从那人上衣口袋掉出的钱包,里面放着驾驶执照和身份证。



「日下敏夫。妈,你知道吗?」



梅子仿佛从他手上抢过去似的,把钱包和其他东西一起塞进袋子里,绑好,才答道:



「市公所的助理财务课长。」



浩一用塑胶布捆紧尸体,绑上绳子后,藏在后面的房间。



「车子怎么办?」梅子说道:「碰撞到了吧?」



那晚七时左右,地方电视新闻报导枚川市公所的助理财务课长失踪。浩一听了新闻后,把车子从车库开出,并装作折回时不小心,将车子的前头撞向家的石墙。



被叫唤到浩一家的修车商快速地开走浩一的车子,十五分钟后送来代用车。



「我呀,从以前就不喜欢对面的石墙,」梅子对儿子说道。



等到深夜,浩一将尸体装进代用车后行李箱,连铁铲一起塞进去。在离开枚川市时,没碰到任伺廊烦。



从市区驶了一个小时以上,在山中停好车,浩一手拿铁铲和手电筒走下车子。这一带被县政府指定为自然保护林,既没有遭采伐,也没有被掘上的危险。在杂木林中稍往上爬,于斜面中央找到合适的地方。只须回到车上,拖出尸体,再埋起来就行了。全都他一个人做。梅子在熄了灯、关掉收音机的黑暗中,始终望着前方等待着。



在塑胶布上掩上士的时候,他洼蒽到,在搬运时绳子松脱了,致使尸体那弯卷着的左手掉了出来,只觉那手就要动起来抓住浩一的脚似的。



但比那更吓人的,是他的左手手指上闪亮的戒指。



漏掉了。好脸。边拔起那枚戒指,浩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尽管尸体被发现的可能性微小,但还是可能有万一,留下能被查出身份的东西是很危险的事。



刚才挖出来掩盖用的土再重新铲回去,浩一在地面上用力踩踏让土更牢固。他回到车上,因恐怖和重度劳动的关系,双手仍不停发抖,一时之间无法开车。



好不容易发动了引擎,梅子小声但坚决地宣告:



「这不是你的错,忘掉它!」



然而,浩一无法如此想,而且,也忘不掉。



和直美的结婚典礼顺利地结束。成为吉武浩一的他蜜月旅行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邮寄来的地方报,只见报上大大的标题写着「日下敏夫」的名字,吉武感到血液直冲脑门。



然而,那是关于日下助理财务课长依然行踪不明,以及他在失踪前侵占公款的报导。



在东京的生活极为顺利。枚川的事件早巳埋在黑暗里。关于日下敏夫的失踪,没有人怀疑。这等于是吉武的安全受到保障。



只有一件事,让他感到烦恼,就像鞋中那颗固执的石头让他持续疼痛般,那就是对日下敏夫的遗族的罪恶感——当然,这绝不能公开说。



他们的丈夫、父亲是侵占公款的犯人,那是不容怀疑的事。然而,他并非自己高兴地消失了,也不是逃走。他连辩解的机会、酌情量理的余地、补偿罪业的时间都没有。使日下敏夫消失的人是自己,因为这样,他的妻与子被遗留在人世。想到这个罪过是自己造成的,一阵强大的罪恶感就涌上心头。



每次回到枚川时,就能获得少许的讯息。吉武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探听日下妻儿的事。



日下敏夫的妻子启子,和很快就要五岁的独子守,两个人已搬离公务员住宅,在市区内租了一蜀公寓,



吉武去看过那公寓,它在市区内也算是很老旧的建筑了,一旦持有者不再受枚川市建筑课关照的话,很快便会遭到拆除的命运。



吉武等在狭窄的私人道路一头,少年和母亲迎面走来。可能是去购物了吧,母亲和少年的双手都捧着咖啡色纸袋,纸袋上印着店名,那店虽在市内,但位于距离很远的镇上。吉武了解了,在这附近,没有商家题墓买日用品和食品给他们。



孩子仰头跟母亲说着什么,两人轻轻地笑了。在公寓的不知哪个地方,发出窗户砰地用力关上的声音。



日下母子走上逐渐毁损的公寓楼梯,吉武凝视着那背影,怨言地呐喊着。



为何不离开这里?你们为何要留在这里?既然看得见未来会发生什么,却还是要留下来,这是为了什么?



从那以后,日下母子就停驻在吉武的心里。无论在东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的事片刻也没离开过他的内心。



吉武利用了世家的关系,暗中协助启子找到工作。一旦提及家人没有罪,值得同情,没人会反对这种表面话。然后,他相当慎重地雇用了几家的徵信所,调查日下母子的生活状况。他做了万全的准备,万一他们有任何困难,随时都能立刻伸出援手。



吉武本身的工作很顺利。新日本商事的路线转变成功,而且,他在公司内的地位一年比一年重要,老丈人对他的信任感也提高了。



但是很讽刺的,与此相反的是他和直美的感情逐渐冷却。直美认为是雨入之间没有孩子的关系,但他知道并非如此。



因为工作以外,他的心全被日下母子占据了,已无其他人插入的余地。



日下敏夫失踪了五年,启子与守还是没有离开枚川的迹象,吉武手边偷拍他们的相片增加了。



在家里,一个人待在书房时,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那些相片凝望的时候,吉武的内心很不可思议地充满平和。在充满罪墨意识的同时,被一种奇妙的一体感包围着——在那时,这对母子才是他的妻子、孩子。



启子温柔的脸庞上有着悲伤眼睛,但生活的辛苦并末夺走她那生性温柔的气质。少年长得很健康,在相片里,虽可以发现他眼中早熟的影子,但是,感染吉武一起笑出来的,是那毫无顾虑的笑脸,非常灿烂。



真想和这孩子见面,这成为他的新愿望。



事件发生后八年,当他晋升为新日本商事董事的那年春天,他回到枚川。在枚川,公立学校的运动会将在四月底举行,担意是度过漫长的冬天后兼举行祭典。尽管从远处也好,他想亲眼看看少年的样子,那时少年已十二岁。



吉武站在校园的金属丝网外面,忘了自己从开幕典礼起一直都站着,眼睛只顾着追逐少年的身影。是个有活力的孩子,跑得又快。



最后的竞技,当六年级学生组对抗,少年是接力謇的最后一棒。写着号码的红色布条斜肩挂着,少年的神情很认真。



接到棒子后少年起跑了,吉武的手挂在金属网上,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他想,那孩子简直就像长了翅膀。他是第五个起跑的,却以令对手可憎、沉着的跑法拉近了距离。他超前三个人,转过最后一个弯,进入他抓住的金属网对面的直线跑道,仅以些微距离领先,少年冲破了终点线。一部份学生高声欢呼,他也拍起手来。干得好!吉武忘情地出声喊叫。



金属网的另一边,站在家长席边的女性回过头来。



是少年的母亲,日下启子。她身边是个矮胖的老人,一起拍着手。



繁花盛开的春天,在樱花树的香味之下,吉武的肩膀上飘下樱花的花办。那一天,不是在冰冷的雨中,而是被温暖的阳光和樱花包围着,日下启子看着他,然后慢慢地绽颜,对着他轻轻点头。感谢不认识的男人对她孩子的赞礼。



梅子出来迎接回老家的吉武,她面无表情地说:



「干嘛回来?你家在东京吧?」



那晚,在漆黑的房间里他单独一个人时,吉武浩一重新确认了一个不变的事实——他爱着日下母子。包括他们的勇敢、坚强的蒽志、他们的生存方式,他全都爱着。自己在那个下雨的早晨舍弃了的东西,他们没有扔掉,而且,今后也绝不会丢弃。



过了半年,梅子死了。丧礼以后,在把屋子拆除之前,他搬开地板,找到那个纸袋,全都腐烂了,他决定在处理梅子遗物的同时,连同纸袋也一起烧掉。剩下的只有最初不知如何处理,逐渐变成不忍丢弃而一直保管着的日下敏夫的结婚戒指。



他试着把戒指套进手指,戒指就在他指头的第二个关节不动了。他感觉像是日下敏夫在拒绝似的。



此后,他就再也没回到枚川。



调查日下启子母子的生活状况持续着,吉武继续过着东京的生活,直美仅把他当作是公司重要干部的一员看待。



吉武就任新日本商事副总经理的那年年底,日下启子骤然去世。



他避开他人耳目,关起门来呜呜地哭着,他怨恨着到底没补偿她的机会。



十六岁的守被亲戚领养,吉武再度利用徵信所,观察新的家庭和守的生活情况。当他知道新家很和平以后,他的内心也暂时恢复了平静。



但使那平稳动摇的,是菅野洋子车祸死亡的事故。



透过警察局里的朋友,他知道车祸的详细情形,也他知道车祸的状况对浅野大造——守的姨丈相当不利,由于没有目击证人,使得他的处境艰难。



那时候,他有个叫井田广美的情妇。与她的关系,是在与直美变形的结婚生活中,如隐花植物般长出来的东西。有一晚,当他望着淋浴出来的广美那没化妆的脸时,吉武发现了一件事。



井田广美和日下启子长得很像。为了找安置广美的住处,他说服执意不愿的她,搬到既不是代官山也不是麻布,而是东京老市区,因为即使只是几秒钟,他也希望能有接近守的时间。



实际上,事故的当晚,他就住在广美的公寓里。事故发生时,他正在前往公寓的途中,并没有经过车祸现场,当然什么都没看到。一直到看到隔天早上的报纸,他才不知道发生车祸的事。



为此,他改变了装束,亲自谨慎地做了调查。住老市区的人们,对在自己街上发生的车祸显得很关心。他因为工作关系而持有新闻记者的名片,这招奏效了。他听取了有关被害者的服装、车祸的状况、汽车的颜色及所有的事,全记在脑海里,到警察局出面时,非常留意证词,不致不自然或不清楚。



此时仅因情妇问题绋闻缠身,还不至于动摇他在新日本商事中的地位,也没有离婚的顾虑。因为,直美在冒险地做了与他结婚的失败决定之后,不再对任何事下大胆的判断了。



作伪证,那同时也是接近日下守的唯一方法。然后,那孩子的未来就由我来开拓。



为了那孩子——他一心只想到这个。如果这么做,能对我所做的事有几分之一的补偿,那么作伪证还算是便宜行事呢。这一点也不为难,说谎根本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一直到现在自己不都生活在谎言中吗。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孩子,为了守。从今以后,我便能紧跟着那孩子。比起一个侵占公款的父亲,我能给他更多更美好的未来。那孩子的母亲说不定也因宁可如此而欢喜。



我要亲眼见到那孩子成长。仅只这一点期待……内心仅只……







录音带墦完了。



「太过份了,」原泽老人咕哝着:「真的太过份了!」



靠着门,那句话仍传进了守的耳朵。他觉得身体里面,自己缩得小小的。



他感到反胃。



「你相信吗?」老人问道。



在长长的沉默中,只听到录音带倒带的声音。



「相信了吧,你知道我能做到什么程度了吧,先不管喜欢与否。」



守点头说:「我相信,很合逻辑。」



「你想怎么做?」



「把那个……给警察局。」



「你带去吗?」



「在你送供述书的时候。」



「嗅,那不可能。」



守抬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问:



「为什么?你把那个……你是为了揭发这件事,所以才这么做的吧?」



「不对喔,小弟弟。」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直到现在所说的话只是开场白,是为了现在才要开始说的话留了力气,老人大声地说:



「记得我说的话吧。我说过,我和你能互相理解,我和你有共同点,你想想,为什么?」



老人按下退带键,取出录音带,拿着录音带挨近窗户说:



「这种东西只是为了让你听听而已,没什么价值。」



说完后,快速地打开窗子,把录音带丢出去了。



守跑近窗子,没出声。录音带划了一道和缓的弧线,掉到五楼下的黑暗中。从窗户探头俯视,下面那浮着油的运河的水发亮着。



「为什么要这么做!」



「死心吧!那是受催眠者的告白,原来就不能当作呈堂证供。」



「小弟弟,」老人厉声继续说道:「我无法满足只是揭发高木和子,无法满足仅仰赖司法,你也一样吧?我们国家法院判的刑太轻了。」



「那么,你要我怎么样?」



「你被骗了,十二年来一直都被骗了,而且以为被所谓吉武的目击证言所救,那是双重的骗局。那男人不仅杀死你父亲潜逃,而且还为了求得自己的良心平安和自我满足,欺骗你、接近你,希望被你喜欢。一边设大骗局,还一边希望获得你的原谅。十二年前零售掉的良心,还企图用不正当的方法买回来。」



「你能宽恕他吗?」老人和缓地问:



「那是你的问题,是你自己一个人的问题。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有你自己能解决。在我的口供书里,我也不准备写吉武不可能在营野洋子车祸现场这件事。所以,方法只有一个,小弟弟,」



原泽老人冷峻地注视着守,说:



「由你自己去制裁。」



和原泽老人分手后,守的脑海里仍充满着老人的声音。



(我给了吉武浩一一个关键字。)



路上号志闪灭,车子的后车灯闪烁着。



(一句简单的话,实在很简单,你这么说就行……)



风推着守的背。



(东京今晚又起雾。)



「东京今晚又起雾,」他试着小声地说。



(如此,吉武将神不知鬼不觉地自杀。你也能在一旁看到。)



没办法回家了。



(我们已经不会再见面了吧,我期待你做正确的选择。)



从一开始就全是骗局。



(我必须对你父亲赔偿,所以只是在做该做的事而已。)



想补偿。



(有那种隐情还替我们作证,真是很难得。)



以子充满感激地如此说道。大造因吉武的关照,在新日本商事任职。



母亲找到了工作,我们母子能在枚川生活也是那家伙的关系。



那不是补偿。



守极力否认。那是同情!吉武浩一同情我们,今后也准备要继续同情。



(要让他们继续存没、继续说那些没完没了的藉口吗?)



我做不到。因为,那是……



(小弟弟,那是在啃昵你的灵魂。)



天空中!一轮新月如擦亮的刀刀般闪烁着光芒。







没客人的「塞伯拉斯」里,高木和子在等候着。当守推开门的时候,她回头注视,那张脸仿佛今天一天就经历了十年岁月似的。



守对着紧握住三田村的手的和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守想,这样正好可以整理自己的心绪。他尽可能详细地将原泽老人杀害四名女性的原委,用着替老人辩解的语气说着。



守说完后,温暖的「塞伯拉斯」飘散着一股冷冷的空气。



「我……」和子的手按着脸颊,说:「我们,做了很过份的事。」



守沉默着。



「我们的确做了很过份的事……不过,那也太超过了。」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真太……)



「还不至于该死吧,」和子啜泣着说:「我们又没做该要被杀的事!」



「别再说了,」一田村静静地说道。和子猛烈地摇头否定,抬头看着守说:



「你怎么想?你也认为我们被杀是罪有应得的?你,你知道三田敦子变成什么模样吗?她的头被撞断了呢,尸体碎成一块块的……加藤文惠也是,丧礼的时候根本无法开棺道别呢。她的脸,不见了。」



和子紧抓着守,眼泪落在外套上,边开始摇晃,边说着:



「我不懂。为什么非要做到这种地步不可?告诉我,我们做了那么不可原谅的的事吗?拜托你告诉我!我们有必要受死不足惜的惩罚吗?」



和子的脸被泪水弄脏了,守转移了视线。



「我们都知道自己很坏,也很自责。不过,没办法呀,开始做了一次,就没办法再照我们的意思停止了,怎么都没办法。没有人是因为喜欢而做的。」



要让他们继续说没完没了的藉口吗?小弟弟。



守凝视着地板,冒出一句话来:



「那个人,已经不再杀人了。」



三田村手环着哭个不停的和子的肩膀,看着守说:



「意思是已经不再追杀她了吗?」



「是的。」



守拿出老人交给他的信封,说明了其中内容,和子碰也没碰信封,但三田村收下了,和子自言自语地说:



「已经不再杀人了……不过,为什么?」



守从柜台的凳子滑下来,走向门,说道:



「现在,那个人想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