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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敌船后方出现了水师!旗帜是——【张】!!!!!』



船上顿时一静——随后众人的欢呼响起。



这个国家,没有人不知道【张护国】的大名。



我松了一口气,只记得当时腰都快软了。



然而,我——



『明铃大小姐!?』



我挣脱了静的臂膀,奔向了船头。



——理由很单纯。



我只是想亲眼见证,名震天下的张家军的英姿。



我跑到了船头上,感到静也跟在身后。



『!那、那就是……』



我清楚地看见了。



视水匪射出的箭矢如无物,用绝妙的弓技将水匪陆续射倒的黑发勇士!



——这位大人正是。







明铃挺起胸部,眼睛闪闪发光。



「正是——只影大人!自那以后,只影大人将水匪陆续射倒的英姿!哼哼哼♪我现在也时常梦到。你们不认为这是宿命般的相会吗?」



……是、是吗。



我一边感到羞耻,一边缓缓地将目光转向身旁的白玲。



然而,银发少女安静地喝着茶,随后对侍从小姐微笑。



「这茶……真是风味浓厚。十分好喝,静小姐。」



「承蒙夸奖,白玲大小姐。」



白玲和静小姐二人其乐融融,十分相投的样子。



与之相对……我再看明铃时,她鼓起了脸颊。



「喂、喂!我的话你——」「我已经明白了。」



白玲放下茶碗,目光与明铃交错,令人产生了闪电劈过的错觉。



「简单来说就是你乘坐的船只被我家水师所救,并因此与某人商谈了他前往临京的原因——兵粮问题。……然后」



银发少女狠狠地瞪着用手指捏着月饼的我。



是我太过放浪的缘故吗,在白玲那奇怪的威压感下,我畏缩了。



「我家的大闲人被你的双亲相中了——是这样没错吧?」



「您真敏锐呢。没错。」



她们对话间,我就像被蛇——不,是被龙盯上的青蛙一样,只想让自己蜷缩起来。



张白玲发怒的话很恐怖。



——拍手声响起。



「「「!」」」



我们一齐转向视线,静小姐的脸上满是笑容。



「明铃大小姐,只影大人和白玲小姐之后还有要事。今天暂且告一段落可好?」



「诶?啊……对、对了!只影大人,之后还要在京城暂居是吧??」



「嗯?啊、啊啊。」



楞了一下的明铃马上回过神来,向我确认。我点头,我应该会待到老爹返回敬阳为止吧。



接着,黑发大姐姐满脸微笑地向银发少女提出建议。



「白玲大小姐,有礼物给您们。还请移步屋内。」



「——某人……」



「我不会独自先走的啦。」



白玲轻轻瞥了我一眼,我轻挥左手回应她。



白玲冷淡的表情中显露出一丝高兴,她站起身来。



然后——与明铃打了招呼后,走过了小桥。



紧接着,静小姐对我和她的主人点头致意后也追了上去。



劳静小姐费心了。



我喝光了最后的茶水,对一脸难以接受的少女,意味深长地笑了。



「那就是『张白玲』喔。怎么样?了不起的家伙吧?」



「……至少脑子不笨。」



明铃不情不愿地同意了我的话。



接着粗暴地抓起茶点塞进嘴里,像小孩子一样赌起气来。



「但是,我绝对不会输的!一定会赢的!!」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的胜负……??」



大口吃着最后的月饼的才女没有回答,挺直了背。



然后,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将手按在了她那丰满的胸部上,对我诉说。



「今天的斗茶是我输了。——但是!王家的藏书里可没有『一败涂地』、『有恩不报』这样的话!



只影大人,请对我王明铃下令吧!!即便是强人所难的要求也好,我也一定会完成,然后成为您的妻子的!!!



啊、剑和弓的事另当别论,我会帮您找的♪明轮船的事,也必须向您道谢。」



「…………」



王明铃乃是才女,从不放弃。在我们短暂的往来之中,我已经非常理解这一点了。



连我在以前开玩笑说出的『不需要风力也能航行的快船』也造出来了的样子。



再加上……再难的事,也难不过堆积如山的银子。



如果要让她放弃,只能提出一个绝对无法完成的要求了!但是……这本身就是难题。



突然间,置于椅边的剑进入我的视野中。



——……剑、吗。



我对等待回答的明铃若无其事地说。



「既然如此——那你就帮我找来,过去煌帝国【双星】所使用过的【天剑】吧。如果能把那对双剑带来给我,我就会认真考虑与你结婚。」



明铃睁大了那双明亮的眼睛「【双星的天剑】……千年前的英雄使用过的传说中的双剑……」她不断重复这这些话,试探性地向我发问。



「……您说的话、当真?」「嗯」



「绝无」「二言」



来临京的那段时间,我把『煌书』和之后的史书几乎读完了。



英风归隐之后,大约千年的时光。【天剑】都没有现世过。



哪怕是明铃,也无法找到不存在的东西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



才女站起身来,快速地原地转了一个身。



飞扬的头发停下来后,她右手按在自己左胸前。高声宣誓。



「我,王明铃,在此处宣誓!会全力以赴找出【天剑】,然后献给张只影大人!



然后,在那之后,您会成为我王家女婿——哼哼哼~♪」



「……别擅自地把人招婿。」



我一边想念着过去陪伴着我往赴众多战场的爱剑,一边指出她言语中的错误。



然而,王明铃意气昂扬地握紧双手,



「不!在不久的将来您会接受的,所以没关系♪……最大的情敌,也比我想象得还要没用……不足为惧!」



她话说到一半时,背过身去喃喃自语地说了什么。我苦笑着说。



「……不要做危险的事喔——?」



「没关系!静会跟着我的!!——最重要的是」



明铃变得犹如怀春少女一样,靠近身来拘谨地搂住我。



「身处险境的时候!未来的夫君大人会来救我的!!……宫中轻视张将军和对战事过分乐观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还有,刚才说的老鼠们的事也让人有一丝不安,还请您留心。」



「……你也别太拼命了喔?谢谢你的情报。要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也马上告诉我一声。」



白玲在宅邸的正门附近等着我,手中拿着没见过的布袋,应该是静小姐让她带走的礼物吧。



我走近身去,沉默地伸出手。



「…………」



银发少女也一声不吭地将布袋交给我,转身而走。



走出正门时,我回头看向后方,明铃和静小姐正站在那里,我向她们挥手。



白玲也向她们轻轻点头,似乎是和那个黑发侍从小姐相当谈得来的样子,对只对熟人展现自我的这家伙来说真是罕见。



走出宅邸后,我们两人行走在街道上。斜阳西沉,夜色临近。



张家宅邸在一般市民生活的临京北城,得稍微走一段路……不过临京治安良好,应该没关系,朝霞也不用来接我们。



道旁店铺挂着的提灯和灯笼陆续明亮了起来,水路的小舟也急着归家。



我们边眺望着这些景象,边来到了一座人烟稀少的桥边。



「……刚才」



「嗯?」



「我们不在之后,你和她说了些什么?」



白玲突然止步,背对着我提问。



我双手在脑后交叉,托着脑袋。老实回答她。



「我故意为难她,让她帮我找东西。那个……我初次上阵的事」



「……我完全一点不在意。静小姐送了茶叶,罕见的西冬茶叶,回家泡泡看。」



「我也能喝吗?」



「当然——只有父亲大人、我和朝霞的份。」



「过分」



像往常一样互相拌着嘴,我们又走了起来。



白玲的心情也好了几分的样子,比起刚才,脚步也更为轻快。



不过



「西冬、吗……」



我望着青梅竹马那熠熠生辉的银发,自言自语。



不知真假——数百年前,由仙女建立的国家。建国以后,一直与我国保持友好的商业国家。



国内有着巨大矿山,能出产铁矿,其打造的金属器具闻名于大陆。



从西方与我国的贸易之中累积财富,并且将钱财投入到异国传来的新技术开发之中——我是这么听说的。



国土本身只有我国的几分之一。



与【玄国】接壤的西北部是白骨沙漠,东北部则是险峻的群山,七曲山脉。



过于险恶的地形让那些家伙的主力,骑兵无法通过……西冬,至今也没有遭受过战火的摧残。



其他的国土也是类似,惟有与敬阳相连的东部是平原。因此,王家送我们的茶叶弥足珍贵。



即便是作为豪商的王家,想要入手贡茶也是极为困难的。



——然而,那个贡茶,现在就在我的手上。



也就是说,扮作商人进来的老鼠数量远超我的想象……临京如此,那敬阳也一定不会例外。



明铃认为,包含阮嶷在内的诸事,都是离间计。然而,我对此感到有些违和。



如果……那个国家真的背叛了的话。



「只影?怎么了吗?」



我停下脚步,思考起来了。白玲十分担心似的探过身来窥视着我。



「——嗯?啊、抱歉抱歉,稍微发了下呆,走吧。」



我眨了眨眼,催促着少女。同时下定决心。



以防万一,我该再次向老爹进言。



『【西冬】恐有叛心』



毕竟,世事无常。







「喂……白玲……」



「不行,你也差不多该死心了吧。拿出点男子气概吧?」



「呜……」



白玲正在为我整理黑色礼服。



衣冠镜里映出的我,脸上难掩悲怆。



小鸟的啼叫从窗外传入。



呜呼……我也想要飞翔于天际。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穿着翡翠色礼服、花钗簪于额前的银发少女,利落地整理好了我的服饰。



我不由得嘟囔着。



「你就算了……我也进宫…………」



我的身份对外界来说比较微妙。



虽然老爹和伯母对我说『不必多说,你就是张家的人!』



「?怎么了吗?脸色很奇怪呢。好了,已经整理好了喔。」



眼前的少女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外界并不这么想。



张泰岚外号【护国】,乃是因为他数次抵御住了玄帝国入寇,百姓自发地这么叫他。



这个外号,甚至有名到传入了皇帝的耳中。



而我,正是这位张泰岚所在的张家中的异类。



老爹似乎也曾好几次向宫中请愿,希望能正式赐予我『张』姓……然而努力悉数受挫。



敌视『北伐派』领袖的张家,不愿张家的力量增长半分的派系在京城中势力不小。



正所谓后方的友军才是真正的敌人……世异事变,人道不殊。



现在正值黄昏,白玲回答了我刚才的嘟囔。



「是老宰相阁下的照顾。昨天与他会面之时,他说“令公子也请一同前往”。



太好了呢,看来你是被记在心上了呢?」



「嘿~~」



我身体一震,皮肤有些发痒。



在宫中装模作样地说话、行动,我不觉得自己能做到。



白玲绕到我面前,对我伸出了手。



「……衣领,歪了」



「你别,我自己来」



「你别动」



「……得令」



我投降了,然后目光看向格栅窗外,正好和朝霞与女官们目光相对。



她们嘴唇动了动。



「(只影大人,您穿得真好看!)」『(白玲大小姐就交给您了♪)』



……能读懂她们说了什么,这也是拜似乎有要事要去南方的伯母的教导所赐。



我内心暗自叹息之际,从廊下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随后,身着深绿色军服的老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白玲、只影!准备好了吗!!」



「好了,父亲大人」「……老爹,我真的也要去吗?」



我难为情地哀求老爹。



我能感觉到白玲瞪了我一眼,名将则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了。



「只影,就今天一天,你们待在皇宫入口不远处的偏殿即可。



或许还有其他显贵的公子们在。」



「是~~」



那我在与不在不都没影响嘛……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老爹看着我,微微颔首。



『银发碧眼的女子会祸国殃民』



在过去,大陆西方来客较少的时代,曾广为流传的陈腐迷信。



然而,在宫中勤于钻营的贵人之中,即便有还相信这种迷信的人存在也不奇怪吧。



……不能让白玲一个人进宫,我去替白玲挡刀——老爹是这个意思吗?



我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了,和老爹碰了一拳。



「万事、有我。就让我尝尝皇宫的夜宴吧。」



「嗯!交给你了!!」



「……你们两位别在那惺惺相惜了。时辰马上要到了。」



白玲指着庭院里的漏刻。再不出门的话就来不及了。



——是时候了,进宫!



「张将军您辛苦了!卑职来给您带路。同行者还请在此处稍待片刻。」



坐落于临京南城的巨大皇宫。



我们穿过了皇宫正门——门上雕龙刻凤,其色正红,后踏足宫中。



然后,一名年轻的禁军士官叫住了我们。



他让我和白玲等待的房间中,摆放着几副桌椅。已经有数名人士待在里面了。



老爹拍了拍我们的肩膀



「白玲、只影,之后见,应该不会太久。」



「您走好。」「祝您好运!」



听了我们的回话后,老爹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跟着禁军士官往石廊深处走去。



我对白玲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起走向偏殿房间。我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桌子上已经摆放了碗和茶具。



平常这种时候,都会坐在我对面的银发少女少见地坐在了我旁边。



我用目光问白玲『喝吗?』,她摇头。……似乎有些紧张。



我喝了口茶,皱起眉来。



「……难喝」



虽然也有昨天喝过了最上等茶叶的原因……但这也太难喝了。



连到了危急时刻,就不得不派往前线的皇帝禁军都只能喝这种茶,其他军队的待遇可想而知。



就在我想着这些阴郁的事时,房间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公子哥的风流男子叫了起来。



「喂,坐在那里的人!」



「?」



年龄比我略长,似乎二十来岁的样子。佩剑别在腰间,镶金嵌玉,精致华美。



我和白玲不用提,连老爹都不被允许带剑入宫。



而男子却能佩剑,其身份可想而知……



风流男子一边冷笑,一边向我们走过来。



一副完全没有锻炼过武艺的样子。



他领着后面几名年轻男子,对我一副不屑的模样。



「面生得很呢,报上名来。」



……老爹和明铃的担忧似乎变成了现实。



不看也知道白玲现在正一脸不安。我若无其事地自报名字。



「张家的一介闲人,只影。你呢?」



听完我的话,年轻男子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用手指对着我,目光轻蔑。



「……没听过的名字。而且,张家的闲人是什么鬼话!不就是个舞枪弄棒的丘八吗!④



此处乃是宫中,皇帝陛下所在!贱民快滚!!」



『快滚!』



后面的男人们也一起喊着。看来是个“不借虎威借父威”的纨绔子弟呢。



我注意着不露出苦笑,向他低下头。不能给老爹和白玲的脸上抹黑。



「的确如您所说。我会马上离去的,还请原谅。



我向您低头谢罪。」



「…………呜」



我知道,白玲咽下了自己的愤怒。



或许是想要玩弄我一番却期待落空了,风流男子一副扫兴的样子。



「……嚯!」



然后,他将目光移向白玲。咧嘴大叫。



「那边的女子!报上名来!!」



白玲一时之间没有答话——然而最终,她张开嘴唇,声音中带有少许颤抖。



「……张泰岚长女,张白玲。」



「张泰岚?——噗哈哈哈!」



哄笑声响彻室内,打头的风流男子一边冷笑,一边故作夸张地耸肩。



「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个喊着『北伐』『北伐』,死乞白赖地向朝廷要钱的田舍翁的女儿!那边的贱民也是,真亏你们敢进宫呀!!」



「…………呜」「…………」



白玲紧咬着嘴唇,我则冷静地思考。



能对张泰岚破口大骂的纨绔子弟,这个白痴的家人似乎来头不小。



……或许,荣帝国也不会长久了呢。



在我想着这个严酷事实的时候,男子拔出了他的佩剑,对向白玲。



「而且,你的头发和眼睛……祸国殃民的碧眼银发。快点滚吧!!你这样的祸患只会给京城招灾!!



别给祖父大人添乱了!!!」



「祖父大人?」



白玲身体颤抖。我为了转移风流男子的注意,向他反问。



于是,跟我预想的一样,他嘲弄般地对我说。



「连这也不知道吗?我的祖父乃是国家栋梁,荣帝国的大丞相阁下!」



「……不是大丞相,而是宰相吧。历史上,被称呼为『大丞相』的,应该惟有【双星】之一的王英风而已。」



在我思考男子话语的含义前,少女就已经淡淡地低语出声了。



风流男子眉毛上挑——突然地,夺取了白玲的花钗。



「啊!」



「戴着这种贱品进宫——真是失礼至极!」



「住手!!!!!」



悲鸣声、椅子倒下声。



风流男子将花钗扔在地上,用力践踏。



白玲呆呆地站着,然后瘫坐在地,眼泪不断地划过脸颊。



自称宰相之孙的风流男子冷笑着,对白玲挥剑,剑锋眼看着就要掠过白玲刘海——



「嘎呜!」『!?』



那个瞬间——我一跃而起,对着男子的颜面狠狠地一拳。



剑被甩飞到天上。



男子甚至没能招架住,口吐鲜血,当场倒地昏厥。



「……真弱。」



我边吐出评价,边将掉落下来的剑一脚踢断。



没能跟上状况而呆若木鸡的跟班们这才回过神来,吵作一团。



「你、你这家伙!」「你、你、你干了什么!?」「你以为我等乃是何人!」



「……我说……」



我把目光投向跟班们。男子们蜷起身来,转眼间就变得脸色苍白。



「侮辱我也就算了。毕竟我本来就不配进宫。……但是啊!」



『呜~~~!!!』



跟班们哆哆嗦嗦地抖了起来。护卫在旁的士兵们也惊疑不定。



「侮辱老爹、辱骂白玲……难道,还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吗?



我可不是、恩人遭人羞辱还能默不吭声的老实人啊。



……做好觉悟了吧?」



不待表情痉挛的男子们回答,我就开始动手镇压他们了。



视线的尽头,是白玲泫然欲泣的身影——她不顾礼服被弄脏,也要把破烂不堪的花钗捧在胸口。



④原文“贵族ですらないではないか!”,直译“这不是连贵族都不是吗!”







「走这边,只影大人。我也不想对你动粗——」



「嗯,我明白。」



我回应着壮年士官,穿过了老旧监狱的牢门。



监狱一半位于地下,惟有高处的窗口可以看见外面,一轮弯月悬于天际。



——咔嚓一声,牢门被锁上。



我回头,向手持提灯、身形模糊的士官提问。



「所以,什么时候处置我?要是准备饿死我的话还请饶过呢。」



「在下不知。」



只留下冷淡的答复,士官与士兵们就此离去,原路返回。



我在皇宫中大打出手,把达官贵人的宝贝儿子们狠揍了一番。



即使是出于对老爹的敬意,能对我保持客气,但客气也是有限度的。



我背靠墙壁,蹲坐于冰冷的石头地板上。



牢内大半的空间被漆黑所笼罩,惟有一束月光艰难地照射进来。



「……给老爹添麻烦了……也给白玲……」



那家伙,没问题吗?别看她平常那样,我的青梅竹马可是个爱哭鬼。



就在我伸直身体思考的时候——月光消失了。



不知何人,站在了上方的窗口前。从身影判断,似乎是个男人。



……深夜、而且还是在皇宫?



我觉得古怪,叫出声来。



「喂,你站在那里挡住月亮了,能让让吗?」



「——……为何?」



人影无视了我的要求,向我发问。从声音来看,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我推测着人影的真身时,他淡淡地向我继续问话。



「为何,要在宫中引发如此大的骚乱?



我闻你自幼寄居张家,难道是个连此事会殃及张将军都不知道的愚笨之人吗?」



「……骂得真狠呢,老爷子。」



我苦笑着伸直了腿。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肚子饿了。



双手盘于脑后,对人影回话。



「我也想避免给老爹添麻烦呀。可是,那群蠢货仅凭一面之词来侮辱老爹。



而且,不仅如此——还嘲笑了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不是能对这样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实人啊。」



反正,我也死过一次了。



即便是今生,要是没有老爹和白玲,我也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若是——会牵连到恩人们,那么我会痛快地偿命。



老人再次问话。



「……然而,先动手的不是你吗?纵使对方有错,你却出手伤人,最后也难免责罚。」



「嗯?」



我咀嚼这这番话——然后得出了结论。



看来,在场的士兵们并没有说出『先挥剑的是老宰相的孙儿』这个事实。



……难怪刚才的士官对我还算客气,良心受到苛责了吗?



老爹他们在前线拼死抗敌之际,临京朝廷却朽木当道了呢。



「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话语中透露出疑惑。不过老实说我并不想说出来。



我盘腿而坐。



——即便有人愿意作证,也会被对方父亲和祖父的权力解决。



就是这等蠢货,成年以后也会进入这个国家的中枢吧。



我对老人肆无忌惮地说。



「您劳驾了,特地来这种地方看我……不过,我对您不感兴趣。



讥笑在前线奋勇作战的将士,在京城酒池肉林、贪图一时的繁华。



我跟这样的人聊不来,您可以一边凉快去吗?」



「…………一时、的繁华?」



老人的言语中,首次浮现出了怒意。我耸了耸肩。



「难道不是吗?临京能享有安宁、百姓安居乐业,难道不是老爹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的缘故吗?



原因仅此而已,然而……」



我抬起头,怒视窗外的人影。



「您老知道在最前线,与我军隔大河对峙的敌军人数吗?



最少也是张家军的三倍……三倍喔?可是,据我所知,这七年间,京城没有支援过一兵一卒。



城寨防线也是老爹和诸将自力修筑的。京城的家伙们,莫非是这么想的?『虽然有敌人存在,但没可能跨过大河』。」



「…………」



令人窒息的沉默。看来老人对前线也不是全不知情。



片刻之后,老人挤出了话语。



「……事实上,张将军不是将敌军尽数击退了吗?」



「哈……你,不会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吧?」



我发出一声叹息。



黑发与黑暗融为一体。我挠着头发,对老人指出现实。



「张泰岚确实是不世名将,但——并不是无敌的。而且,还有后方的人绊脚。



与之相对,【玄国】皇帝却大权在握,年轻有为。即便——在战场上能打赢,整场战役却是赢不过的,双方兵力悬殊太大了。



……我方必须不败,对方却只需一胜,这也太不利了吧?」



刺骨的夜风吹入地牢内。



同时,我听见窗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靠近之后,『!』来人惊讶地止步了。



老人疲惫地对我说了番话后,转身离去。



「……这番话我会铭记于心的。『张只影』——这个名字也是。



你有客人。」



消瘦的人影离去了——紧接着,窗户格栅的间隙中落了什么下来。



我立马接住。是个小小的革袋,尚有余温。



袋中是粽子和竹水筒。以及,一张折起来的纸片。



我向外凝视,一个披着外套的人影正在向牢内窥探。



月光洒在银发上,熠熠生辉——是板着脸的白玲。



我近乎呆然。



「你、你……别特意到这种地方来啊。哪怕是在京城,晚上女子出门也是很危险的喔!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来的?」



在夜晚,皇宫所有的门都会关闭,照理来说应该进不来的……。



听完我的问话后,白玲直接坐了下来,说出由绪。



「秘道是王家女告诉我的,带我进来的是静小姐。」



「……那家伙。」



我头痛起来了,用手指按住额头。



如果是豪商的王家,知道一两条秘道也不足为奇。



我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剥开包裹着粽子的竹叶。



「——……吃之前」



「嗯?」



白玲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



「不说声谢谢吗?给父亲大人脸上抹黑的闲人少爷??」



……她十分生气。



望着漆黑一片的牢内,我目光仿徨,最终说出感谢。



「谢、谢啦。对、对了,老爹和你有受到责罚吗?」



「没有。」



「是吗,太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大口吃着粽子,盐分渗入了饥肠辘辘的身体里。啊……活过来了。



眨眼间就吃掉了一个粽子,我正喝水时,白玲的话语再次落入我的耳中。



「——……为什么」



「?」



一向沉着冷静的白玲话语中带着颤抖。



我放下水筒,抬起头。



「为什么,要大闹一场?虽然你本来就是笨蛋。」



「……喂?」



我不禁插嘴,结果被无视了。



白玲的语调高昂起来,激烈的情绪射入我的耳中。



「你又不是不明白自己处境的蠢货……只要我忍耐下来」



「不行,那可不行喔。」



我立刻否定了她的想法。我边舔着指尖的米粒,边直白地对她说。



「『碧眼银发的女子会祸国殃民』



——我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年,怎么没有殃及到我。反倒,尽是好事。



我可不允许因为迷信让你受到伤害。」



「…………」



白玲陷入沉默。我不看也知道,估计她脸颊鼓了起来。



我吃着第二个粽子,白玲快速地告知我事态。



「最开始被你打晕的那个年轻男人——似乎真的是老宰相阁下的孙子,你会被重罚也说不定。」



「嘿~~」



我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也没有回话。比起这些事情,粽子真好吃呢。



白玲的口吻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你也稍微紧张点吧,事情或许会变得不得了喔?」



「没问题的,如果老宰相阁下也只有这种程度——那我反而安心了。



老爹也会想办法的啦。



……忙着国家大事,所以对自家孙儿疏于管教了吗。」



说起荣帝国的老宰相,也是闻名诸国的能臣。



不参与任何党争的三代老臣,为官五十年间,一直为帝国繁荣呕心沥血。



我喝干了水筒的水,将水筒和竹叶一起收入革袋里。



白玲还是一副无法认同的样子继续发问。



「……但是」「而且呀,嘿咻。」



将革袋朝头顶丢去,银发少女极为自然地接住了。



我背靠石壁,笑了。



「如果那个蠢货之后继续侮辱我,你不是也会动手吗?」



夜风吹过,外套飘起。



——白玲的双颊染上了红晕。



她突然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扭头背过身去,扔下一句狠话。



「……你可别太、得意忘形了。」



真是不可爱的大小姐呢。我在漆黑中向她轻轻挥动左手。



整理好了外套,白玲站起身来。



「我回去了。……明天早上,似乎就会决定如何处置你了。」



「嗯,你小心点喔。代我向静小姐问好,也帮我向老爹道歉。」



明天早上、吗。比预想的还要早。



「——只影」



「嗯?」



白玲背对着我,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倾着脑袋等她发话。白玲踌躇了好几次后,急促地开口了。



「……不、什么都没有、晚安。」



「啊,晚安。」



这一次,脚步声远去了。



我苦笑着,在月光下摊开纸片,好不容易才看清文字。



『谢谢』



……真是没用的家伙。



那家伙的丈夫一定会很辛苦呢。



我一边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好了,一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只影大人,出来吧。」



「…………嗯、呜?」



黎明时分,牢门外响起壮年士官呼唤的声音。



朝阳透过高窗,隐约地射入牢中……远处传来鸡鸣。



我边打着哈欠边站起身来,问他。



「……哈啊……这么快啊,处置这么快就下达了吗?」



「还请快点。」



士官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催我。我边困惑于现状,边穿过牢门跟在他身后,走入了一条地道中。



似乎很长时间没有人走过了。……是秘道吗?



途中「请擦擦脸吧」被递来了水筒和布巾,于是我不客气地用了。



就这么时而往下、时而往上地走着——终于,走到了出口。



我被催促着走出去后。



「哈哈哈!来了啊,只影!地牢里冷吧?」



「!?老、老爹?你、你怎么在这里?还有,白玲也在??」



等待着我的是张泰岚、一脸正经的白玲、以及十分高兴的朝霞,连静小姐也在后面侍立。



老爹穿着平常的服饰,但白玲和朝霞却备齐了行装,牵着三匹马。



我向周围望去,晨雾迷蒙,这里似乎是临京北面的小丘。



壮年士官向老爹郑重行礼。



「那么——在下告辞了!」



「辛苦你了,感激不尽!」



「不胜惶恐。身为从前线归来之人,怎敢拒绝您的请求。」



交谈间,士官也向我行了一礼。接着,他沿着来时的地道回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爹得意一笑,拿出了一张奢华的文书。



「你的处置下达了,仔细读。」



「——……是。」



我略显紧张地接过文书,目光扫过。



『敕曰:



张家只影者,宫中失行,其责难咎。



然非为己身,辱及亲也。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此之谓也。



故,罚卿——』



……什么?



我抬起头,与老爹目光相会。



「『退牢以后,即刻离京。望效卿父,以报国家。』⑤——还带有老宰相阁下的公章喔?看来他很欣赏你呢,什么时候遇见的?」



「没、没吧,我没遇见过——啊……」



昨天的老爷子……被摆了一道呢。



我深深地低下头。



「——……谨受命。」



「嗯。在我回去之前,敬阳就拜托了。



还有。」



老爹,以一副身经百战的名将脸色对我说。



「照你进言说的去做,快去探察,西方似乎有不稳的迹象。」



「……也就是说,真的是【西冬】吗?」



张泰岚重视情报,即便是小小的进言也不会疏忽。



如果那个国家真的向【玄国】称臣的话……



「真伪不明。不过,在与主和派的商谈得出结论前,我是无法回到敬阳的。



因此,你与白玲一起……」



「……请等一下。」



我打断了老爹的话,看向无可辩驳的美少女,她正轻柔地抚摸马首。



……这家伙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让人觉得真是漂亮。



「白玲也和我一起回去吗?」



「当然啰??对我说“要被女儿更加嫌弃了喔”的,不是你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吧——咕呜!」



「给你的。她本人早上似乎完全起不来床……昨天晚上的人情还了。」



突然地,变得不开心的白玲将书信甩向我的脸上。



我把目光投向静小姐,她点头回应。我战战兢兢地打开书信。



『致威风无人可比的只影大人



祝贺您,为了守护义父大人和义妹小姐的名誉而入狱!



不愧是我的夫君大人!



虽然仅是绵薄之力,我也为您备好了马匹和旅行用物,还请您随意使用。



……我恐怕不能前来为您送行,还请您务必!务必!原谅我!



昨日,我家有人自【西冬】而还,其首都似乎没有【玄军】出没的样子。



不过,西冬的各项物资交易都异常兴盛、还在极为隐秘地试射新武器的样子。



我已经向义父大人传达了,也请您多加留意。



追记



之前的约定,还请您务必记在心上。



期待,与您的下次相见。找到了剑与弓后,会立刻送去给您。



您未来的正妻 王明铃』



我一下子就感到疲惫涌上心头,浑身无力了起来。



……这家伙,把才能花费在这些无用的地方。



白玲把我的剑和短剑递给我。



「好了,出发吧。与来时不同,骑马回去,应该比较花费时间。



……虽说她净惹人生气,但眼光还是不错的,选了三匹好孩子呢。



你可别跑得比我慢喔?跑输了的人,要对赢的人言听计从喔。」



面对状况的急转直下,我茫然地把剑别在腰间。



然后向跃跃欲试的少女提出些许要求。



「……还请手下留情」「我拒绝」



「哈哈哈!路上小心喔?朝霞,二人拜托你了。哎呀——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只影。」



「……什么事?」



我从静小姐手上接过背囊,一边绑在马鞍上一边反问老爹。



于是,老爹满脸笑容地用力拍打我的双肩。



「干得好、干得好!你好好地保护了白玲!为父打从心底为你感到骄傲!



这才是——我的儿子!」



「…………呜」



我不由得说不出话来,一种滚烫的事物涌了上来。



是的。这个人,收养了今生的我的这个人,张泰岚就是这样的汉子。



白玲在一旁捉弄我。



「你的脸——通红的喔?」



「……你、你好烦!」



我用手覆住眼睛,跨上马背,抚摸着马首。



从临京到敬阳,即便驾驭名马,也要花费七天吧。



我和白玲目光相交,对老爹他们道别。



「那么,老爹」「父亲大人」



「「我们在敬阳等您回来!!」」



老爹捋着美髯,对我们缓缓点头。



「嗯。白玲,别让只影乱来,看住他这件事不要松懈。」



「老、老爹!?」「我会牢记在心的——驾!」



在我难为情地叫出来的时候,白玲突然驱马而行,朝霞也追在白玲身后。



太卑鄙了。张白玲,你太卑鄙了!顺便,朝霞,你也太狡猾了!



我也低下头来,纵马而走,追赶着银发少女的背影。



——西方是吗,只是一场虚惊就好了。



⑤直译“张家养育的只影。在宫中做出粗暴的举止,纵有何种理由也难以饶恕。然而,忍受了对自己的无理侮蔑,却为了对养父和妹妹的侮蔑而挥拳。孝也、义也。因此,下达如下处分:退牢后,命你即刻从临京离开。用军功挽回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