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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那么,演武准备开始了。虽说是一对三,但不需要手下留情——这样就行了吧?白玲小姐。」



「——可以,没有问题。」



大河将大陆分作南北,统治大河以南的是荣帝国。



这里是荣帝国北方边境,湖洲首府敬阳。敬阳郊外的演武场中,响起了少女嘹亮的声音。



持剑摆开架势的美少女,回答了青年队长的反复确认——她乃是保护荣帝国不受异族侵犯的名将【护国】张泰岚的长女,张白玲。



系着深红色发带的银色长发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即便是在有许多外国人出入的这个国家也十分罕见的碧眼,双眸里洋溢着知性;体态匀称,身着白色基调的军装与轻铠,其姿态连身为家人的我也觉得英姿飒爽。



在城墙和高台上观看的士兵们也不禁发出赞叹。



我——张家养子张只影,虽然跟她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即使是抛开身为家人的偏心,我也认为她十分美丽。



即便是在『皇英峰』活着的千年前也是,我没有见过白玲这种程度的美少女。



个性认真,每天勤于锻炼,对张家下属和士兵们也态度温和。



和过去不同,『银发碧眼的女子会祸国殃民』这类迷信也没人相信了,敬阳的百姓都十分仰慕她。



『她真的只有十六岁吗?不会是,跟我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吧!?』



私下里,我偶尔也会这么想。她从过去开始,就只对我一个人毫不留情……



总而言之,我的感想似乎没错。



「白玲小姐,加油啊!」



「今天也是这般美丽动人」



「请打醒说着什么『我要当地方官吏』这种蠢话的只影少爷吧」



「一个人跑去京城玩了半年也太狡猾了!」



「少将军以后,也会来训练吧?」



「当武将才是正道对吧?」



看热闹的士兵大多数是男性,也有少数女性。他们给白玲呐喊助威,还趁机揶揄我。



地处两国边境的敬阳,参军不分男女。



……不过,训练?



谁去训练啊!我光是读从京城买回来的书都脱不开身了!



『嗯姆嗯姆……将来想要从事案牍工作,也就是想要成为所谓的文官呢!



那么,读些难懂的书也是很重要的对吧?看看这边的,现在可以便宜卖给你喔♪』



想起了在京城里遇见的年长少女的话了,性格虽然有点……但那家伙拥有极为优秀的文官资质,也是事实。



前世没有达成的文官之梦,这辈子我一定要实现!



从一开始——我就不准备参与训练。



但是,白玲却——



『张家大闲人,参加训练可是你必须尽的义务。』



以一副“你说的话与我无关”的表情对我这么说。



不得已,我只能出席——银发的大小姐突然回头,眯起眼睛看着我。



「………」「………」



我输给了美少女『明明是我在训练,你竟然不看?呵呵……』的压力,逃开了视线。



从在战场上被老爹——张泰岚捡到起算,已经过了十年。



如果是比武的话,我有前世的经验在,姑且不谈。然而,白玲那无言的压力,我还从来没赢过。



我一边玩弄着黑色的刘海,一边朝那边慢慢摆手。



「哎呀~~~还不开始吗?」



「………说的也是。」



白玲冷淡地回应我,然后故意缓缓地转身,面向士兵们。



担任裁判的青年队长,一脸困惑地朝我看来。



我轻轻点头。



「那么——开始!」



信号发出,白玲和士兵们的演武开始了。



士兵三人架起训练用的长枪,一步步地靠近白玲。



从他们的举动上看,应该是刚刚征召的新兵。



与之相对,少女则一动不动。拂面的春风,时不时地撩起她的银发。嗯,输不了啊。



——过去,除却边境的一州之地,荣帝国几乎统一了天下。



但在距今五十多年前,骤然兴起于旧【燕】地的游牧民族国家——【玄】帝国,夺走了荣帝国在大河以北的北方国土。



对被赶到南方旧【齐】地的荣帝国来说,夺回北方国土乃是夙愿。



现在虽然暂时休兵,但是,两国之间必有一战。



到那时——首当其冲的,就是与【玄】军隔大河对峙的张家军。



『不论如何,训练优先!』,老爹的方针是正确的。



我前世的临终之地『老桃』……不知何时,才能够再次前往。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那棵巨大的桃树,至今尚在……



在我思念故乡之时,白玲也没有闲着,她仅凭剑技就把士兵三人逼到了城墙边。



看来这半年间,她也一直在努力锻炼啊。



自己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情放松了下来,然后,我躲在帐篷下继续读史。



正在读的是:煌帝国从起兵到统一天下,然后灭亡的历史。



『双星,一战破业』



——对了!对了!



虽然我只有模糊的记忆,那场战争是英风谋划,我带兵前往的。跨越七曲山脉,成功偷袭敌国首都的得意之战



——从我的背后传来了老人故意的咳嗽声。



「咳咳……少将军,不好好看比武的话,之后可是会被白玲小姐骂的喔。您去了京城半年,她本来就心情不佳!



这段时间,小姐可是遵从着大人的命令,一直锻炼毫不懈怠呢。」



「……礼严,别说得这么吓人啦,我可是有好好地给她写信……每个月一次。」



「嚯?您当初不是说,半个月一次吗?」



「……不是、你看,我也要事在身嘛……」



我一边蒙混过关,一边把白玲给我的漂亮羽毛夹在书页里。



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背后的白须白发的魁梧男子——乃是老爹的副将礼严,他也负责监护我们。



回答完礼严的话后,我将视线转回了演武场。



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白玲仿佛起舞一般地进攻对手。



剑光与银色的长发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众所周知,刀剑与长枪相比,后者更为有利,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



更何况,即便是新兵,对方也有三个人。



在大多数情况下,数量远胜质量。



然而……



「反应太慢了!」「「「!?」」」



白玲回旋身体,一一地躲过探出的长枪,反倒将士兵三人逼入困境。



我不由地鼓掌,发自内心地称赞。



「哦呀~~半年不见变强了啊,这家伙!」



「确实如此。最近,连敬阳城附近都出现了山贼,小姐对此也十分担忧……



不,应该,是装给少将军看的吧。」



老爷子目光变得和蔼起来了,边捋着白须,边对我说着奇怪的话。



……老爷子也是,家里的人们也是,总是喜欢误解我们的关系。



虽说我从京城回来以后,几乎所有的行动,都被那家伙限制住了这件事,也是事实。



我挠乱了自己的黑发。



正在这时,前方演武场上,银发的美少女对士兵三人使出了最后一击,三人手中的长枪被打飞了。



「啊!」「呜!」「我、我认输!」



「演武结束!白玲小姐获胜。」



『喔喔喔~~~!!』



士兵三人被逼到了墙壁边,被打飞的长枪随后也扎入了地面。同时,青年队长举起左手,演武场内欢声如雷。



沐浴在欢声里的大小姐没有把佩剑收入鞘中,冷淡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和我对上了视线。



然后,笑了。



……极为讨厌的预感。



「只影,接下来该你上场了哟?」



果然,故意在人前让我上场。



我翻开史书,装作没有听见,想要表示拒绝——训练用剑也收入鞘中,放在了桌上。



铿锵——



我抬起头,白须白发的老将满脸笑容。



「少将军,请用此剑。我特意磨钝过了,不必担心。」



「什……老、老爷子,连你也不帮我吗!?」



「当然帮——只不过,是帮白玲小姐。」



「叛、叛徒——!」



伴随着悲鸣声的,是少女的脚步声。



这段时间总是听到脚步声,估计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吧。



白玲伸出了手,洁白的手掌放在了我的肩上。



「『不论如何,训练优先!』,这是父亲大人的指示——……我都叫你了,快点过来」



「…………得令。」



屈服于大小姐的恫吓,我假装擦着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演武场中央走去。



将士们立刻开始捉弄我了。



「少将军,这是你去京城厮混的惩罚哟~~」「丢下白玲小姐,一个人跑去京城,简直罪不容诛。」



「不过,谢谢你请的好酒好菜啦」「不是,那是京城『王商会』安排的啦——」



令人遗憾的是,没有人站在我这边。这群人真是薄情寡义!



和我不同,白玲早已站定,与我相隔一箭之地。她依旧是那副冷淡表情,用手撩了撩她那银色的长发,红色的发带也随之起舞



——那是我去京城前送给她的礼物。



……把我拉到演武场来,你是一开始就准备这样做了是吧!?



自己现在应该是一脸苦涩的表情吧,我在心里给青梅竹马美少女记上了一笔。



「没办法了……要是受伤了,可别怪我呀!」



「啊啦?自信满满呢,大闲人。这半年以来我从不懈怠,难道说,你觉得自己能赢过我吗?」



乍看之下一如平常——然而,我能看出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白玲她现在心情极佳!



双手插在腰间,挺起胸膛。



「哼……笨蛋大小姐。对我来说,受伤不过是家常便饭!」



「『君子不先人以恶,不疑人以不信』①,你引以为豪的书籍里没有写这句话吗?好了,快点拔剑,大家都等着你呢。」



流畅的反驳,比起我来,张白玲要聪明得多。



实话实说……我几乎没有地方比得过她,尤其是成为文官所需要的才能。



我不高兴地板起了脸。



「嘿~~诶~~……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我都把你当妹妹疼……」



白玲的眉毛抖动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恢复到了平常那副冷静的表情。



她摆弄着系在脑后的红绳,飞快地吐出话语。



「……我先说在前头,这个距离下我完全能读懂你的唇语。而且客观上来讲,我认为即便是现在,我也称得上姿容端丽。



还有,我才是姊姊!像你这样的弟弟,我才不需要!」



「呜!最、最后的话,我可不能当做没……」「不需要。」



白玲毅然决然地打断了我的话。



有、有必要说得那么绝情嘛……亏、亏我还以为,我俩一直以来亲如兄妹。



就在我心痛不已的时候,担任裁判的青年队长向这边搭话——总感觉他有点像礼严。



「……请问……可以宣布开始了吗?」



「嗯?啊、可以哦。」「可以。」



我和白玲同时回答,然后回身朝向对方。



白玲脸上漏出一丝微笑,朝我说。



「这幅光景——在这半年间,我已经不知道梦见多少次了,快点开打吧!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②,在你的藏书里,也是这么写着的吧。」



「明明是你!硬逼着我来演武的,还说出这种话讽刺我!?还有,在我去京城的这段时间,你竟然擅自读我的书!」



少女纤细的食指抵在脸颊,晶莹剔透的碧瞳眨了眨,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你的东西不就是我的东西吗?有什么问题??」



「……那、那你的东西呢?」



听见我的问题,白玲挥舞佩剑,若无其事地斥责我。



「当然,还是我的东西。这还要问吗?」



「蛮、蛮不讲理……张白玲你蛮不讲理!」



「没关系,没有任何问题。只有对你才这样



——快开始吧。」



「什!你这人……」「演、演武开始!」



在我的抱怨说完之前,演武开始了。白玲从我的视野里,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她低身疾走,伏地而来。然后,猛烈一击!



「呜哇!」



我侧开身子,好不容易才避开少女的奇袭。



进攻连绵不绝,我不断地后退才能避开。看着我的动作,白玲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校场如沙场,沙场如校场』



老爹教得真好、呢!



只是……剑锋掠过我的刘海,带走了数根黑发。“就算磨钝了剑刃,只要用法得当就没问题”的好例子。



我向着后方纵身一跃,向少女抗议。



「你、你也太较真了!打中了可是会死人的!?」



「不认真打,算什么训练。再说——」



「呃!」



白玲依旧一副冷淡的表情。她一口气拉近距离,不给我任何喘息之机,然后毫不留情地横砍过来。



我上半身向后方倾斜,和来剑平行错开,剑锋从我的脸上飞过。



我恢复架势,想要绕到白玲的后方



——也被剑锋所止。



白玲又露出了笑脸。



「这不是没打中你吗?今天,一定要让你拔剑!」



在张家,子女自幼就会开始训练武艺。在过去与白玲的演武中,我从未拔过剑。



我战战兢兢地提问。



「——我拔剑的话……你会原谅我吗?」「不会。」



「不讲理!」



白玲再次进攻,挥剑绵密矫如剑舞。虽说我还能只凭步法躲过,但也和半年前的演武大相径庭,只得狼狈后退。



所以说,这些个天才!简直令人刮目!



我即便有前世的经验,在武艺上稍微有一点点优势。但别连这点优势,都要超越我啊。



嘛,只要跟我演武,她就会非常高兴。白玲这点我倒是不讨——



「啊?」



轻微的撞击感,我背靠城墙了。



少女的眼睛亮起来了。



一剑砍过,白玲不退反进。她双手握剑,不留一点情面地刺了过来,同时大喊。



「是我赢了!」



——这下,光靠步法躲不开了。



身体自然而然地反击,右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臂。



「呜!?」



我发力旋转身体,与白玲交换了站位。



然后,左手轻轻地抵在她的脖颈处。



银发飞扬,发带也随之摇曳。



看着剑身刺入墙体,我一边流着冷汗,一边开起了玩笑。



「哎呀,这次也是我赢了呢。我从京城送回来的花钗你怎么没戴?戴不上吗?」



「恭喜你呢……花钗我收起来了……——结果还是,没能让你拔剑」



白玲拔出佩剑,收纳入鞘,然后不开心地附和我。刚刚演武时的好心情不见踪影。



我望着呆若木鸡的青年队长,用目光催促他。看来他是第一次看我们两人演武。



片刻之后,裁判举起左手,用走调的声音宣布。



「只、只影大人获胜!」



「哦哦哦哦——!!」



士兵们大声喝彩,演武场内热闹非凡。



「少将军威武!」「白玲小姐竟然输了……」



「队长,只影大人……为什么想当文官啊?」「小孩子的异想天开罢了,早晚会放弃的。」



「只要有那两位和张将军在,【玄】贼也不足为惧!」



……完了,又搞砸了。



想当文官的话,明明没必要打赢。难道说,我才是笨蛋?



心情复杂的我,突然之间,目光落到了少女头上,向白玲问。



「我从京城还给你送了发带吧?翡翠色的,和你还挺配的发带。你回信说收到了花钗,难道发带没收到吗?」



「……收到了。只是,敬阳城这段时间到处都是尘土……我怕弄脏了……」



「???」



「…………没什么。总之,我收到了!」白玲背对着我双手抱胸。



又怎么了?我摸不着头脑。



看起来有点生气,但又没那么生气。



……女人这种生物,从前世开始就搞不懂她们在想什么。



就在我不住叹气的时候,礼严那充满威严的声音响彻演武场。



「不得喧哗」



『!』



一时间鸦雀无声。



身经百战的老将巡视了一圈,看着挺直腰板的士兵们,他笑了。



「白玲小姐和只影大人的手段,尔等,看清了吗?



此乃——当世之【双星】也!



不久以后,朝廷必将北伐!



发兵之时,我等『张家军』乃是主力!



尔等务必用心,平日勤于演练,勿要落于人后!」



「诺!遵将军令!!」



所有的士兵都端正了坐姿,大声回应。



姜还是老的辣。



只不过,我……要当的是文官……并不准备成为武将呀……



银发少女伸过手来,纤纤玉手抓住了我军服的衣领。



「白玲??」



「衣领都凌乱了,你好好整理一下呀。你丢的可是张家的颜面。」



冷静的口吻一如平常,碧色的双眼毫无波澜。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照镜子看看您多有美吗……



我堂堂十六岁的成年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靠太近的话,我也会心动的呀。



这家伙未来的丈夫,每天都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做吗?就是有几颗心都不够用吧。



我同情着未来的妹夫,改变了话题。



「啊~~~后面我可以休息了吧?想看史书了。」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③。『煌书』是在京城买的?」



「我哪里买得起这么贵的书,是找明铃强借过来的啦。我在信上写了吧?碰巧救了一个被水匪袭击的……



——您、您怎么了?白玲大小姐?」



在京城,我受到了豪商之女・明铃方方面面的照顾。



然而,在说出她名字的时候,空气仿佛凝固了。



想要到我们身边来的老爷子也察觉到了异样,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白玲用力抓住我的衣领,盯着我。



她的眼神冰冷刺骨,让我如坠冰窖。



「……诶,我知道。趁我不在,抢先一步上阵,然后旗开得胜了对吧?好了,休息的时间结束了。接下来是射术,再接着是马术。」



「啊?不是,我……」



「除了『诺』以外不接受别的回答喔。



……违背约定,一个月才给我写一封信的大闲人。」



「呜咕!」



被戳到软肋了,我不禁呻吟。



我看往周遭,想要找人帮忙——全体士兵都笑嘻嘻的看着我们。孤立无援了、吗?



我闭上眼睛,举起双手。



「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啦。我陪你训练就好了吧?我陪你。」



「那就请你一开始就这么说,走吧。」



「衣领!别、别拉衣领!」



一边被将士们笑着,一边跟白玲比肩而行。



我随口一问。



「……发带和花钗拿出来戴着看看呀——」



「——到了时候会戴的。等到时候……」



「知道了。」



白玲看似冷淡的语气里透出一丝羞涩,让我舒了一口气,喜欢就好。



春日暖风吹拂,我的黑发和少女的银发也随风飘动。



①原文“悪口を言った方が阿呆だって”,直译“说别人笨蛋的才是笨蛋”,考虑到这句话太白话且不符合后一句书里写的,润色为《大戴礼记》中的“君子不先人以恶,不疑人以不信”。讽刺主角先骂人且不信白玲能赢过他(虽然真没赢过)



②原文为“怠け者の居候がやられる话”,直译为“贪图安逸的吃闲饭的人会被打败”,考虑到这句话太白话且不符合后一句书里写的,润色为《伶官传序》的“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讽刺主角这个在张家吃白饭的还这么懒散,早晚被自己打败。



③原文“——短命に终わるも、初めて天下统一を成した煌帝国の衰亡史。都で购入を?”,直译“首个统一天下却又短暂而亡的国家——煌帝国衰亡史,是在京城买的?”。润色为《左传》的“昔桀纣不任其过,其亡也忽焉。成汤文王知任其过,其兴也勃焉。”,与煌骤兴骤亡含义一致。衰亡史为现代史学的一种题材,比如有名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此处改为后文提到的『煌书』







『双星生别离。皇英斩巨岩,【天剑】托王英。』④



当天晚上,张府私室。



我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读着『煌书』。



湖洲境内汤泉甚多,连张府邸内都有温泉涌出。或许是得益于温泉,我感觉白天的疲惫一扫而光,阵阵晚风也吹得人神清气爽。



茶碗中映着一轮弯月,我微微低头,望着月亮的倒影,小声呢喃。



「……写得跟戏曲一样呢。自己的亲身经历被后世人这么写,还真是让人心情复杂啊……」



我站起身来,看向一旁的衣冠镜。



黑发红瞳,还在成长的瘦长身材,一身黑色的浴袍。



十年前,老爹在战场上捡到了我。



也就是说——吸收了前世的记忆而发起高烧,导致我命悬一线这件事,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虽然这么说……但前世的记忆大多也暧昧不清,我也完全不觉得我就是『皇英峰』。



顶多是,『啊啊,原来有这回事喔~~』这种只称得上是『回忆』的程度。我继承下来的,也只有武艺才能。



被捡到时的记忆也七零八落,只记得今生的父母是商人这件事,还有他们出门时也带着我这点程度。



……他们在敬阳城郊遇到了盗匪而意外丧命——这是老爹告诉我的。



我又拿起史书,坐回了椅子上。



「没想到……英风他,真的按约定让天下统一了。」



前世,在我死后,盟友说服了皇帝。于是转眼之间,煌帝国便灭掉了【燕】【齐】。



『佩【天剑】,未尝出鞘。每战常居先,不避矢石。』⑤



奇怪地执着于义理这点,也真像他的作风。



然而……天下一统后,皇帝就肆无忌惮起来了。



只顾自己享乐,对百姓课以重税。



甚至连劝谏皇帝的英风,都被皇帝以谋逆罪下狱。



而救出了即将要被问斩的英风的人,正是当年帮了皇英峰一把的『老桃』守卫队长



——外面廊下传来了规律的脚步声。



「我过来了。」



刚刚出浴的白玲,散发披肩地出现了。



略带湿气的银发,被淡青色睡衣所包裹的青涩身体。虽胸部不显,一抹春情却遮掩不住。



晚上不要到男子的房间里去——我是不是该说教她一次……



正在烦恼的我一时没注意,白玲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进到了卧室里,然后坐在了长椅子上。



——我们到十三岁为止,都在同一房间就寝。



或许是这个原因,白玲到现在都还有晚上来我房间跟我说说话的习惯。



我按住太阳穴,将桌上的棉巾扔向少女。



「……不擦干头发的话,会感冒的哦。要喝茶吗?」



白玲抬起细长的手臂,接过棉巾戴在头上,对我说。



「我睡不着,找你稍微说说话。」



「你要是明天早上起不来,那我可高兴能睡个好觉了喔?」



我一边苦笑,一边往珍贵的玻璃杯里倒茶。然后走到白玲跟前,递给她。



「谢谢……」白玲小声嘟囔,接过了茶杯。



我走到近处一根月光笼罩的柱子旁,靠在柱上,透过圆窗往外看。



满天繁星交相辉映,惟独不见北天『双星』。



喝了口茶,白玲接着说。



「……还是」



「嗯?」



我把目光投向银发少女,她正低着头。



我歪着脑袋,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她嗫嚅地问。



「还是京城……更有趣吧?」



——荣帝国的都城『临京』。



五十余年前,【玄】军入寇,大河以北尽丧敌手。此后,荣帝国权且定都于『临京』。



临京北望,西北乃是敬阳。大运河沟通南北,临京城内水网纵横,以桥代路,人口逾百万之众。



我眺望窗外的新月,直率地述说我的感想。



「说临京汇集了天下精华都一点不夸张,连东荣海外的异国船只都能直接入港。」



「…………你这算不上回答。」



白玲绷着脸看向我。



我放下茶碗假装思考——然后故意似的拍起手来。



「啊!原来是这样,白玲小姐现在还在闹别扭啊,生气我丢下你——」



「给我去死!不,我亲手杀了你。你做好觉悟了吗?」



我一阵恶寒。甚、甚至产生了她的银发飘起来的错觉……



话到一半时,我也开始害怕了,然后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别、别那么生气啦。名门・张家的大小姐在这里喊打喊杀什么的……」



「只有对你才这样。而且,我才没有闹别扭。



『初次上阵要两人一起』的约定被打破这点,我也完全不在意。



『一个月只写一封信回来』这事也是,一点都不认为你是大骗子。



我、真的、真的,没有闹别扭!」



话说完,白玲鼓起脸颊,扭过脸不看我。



……是时候了。



我也挠了挠脸颊,从藏在房间角落的革囊里取出一个布袋。



放到了闹别扭的少女手上。



「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银发美少女解开布袋的绳带,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螺钿盒子,盒子的每一面都镶嵌了极为精致的花鸟装饰。



我轻轻摆手,给白玲进行说明。



「这是盛行于京城的异国盒子,似乎是东海岛国的玩意⑥,买给你用来装发带和花钗的。



嘛,要是没用的话,那就——」



我突然忘记了该怎么说话。



分开就寝以来,变得日渐冷清的银发美少女



——她捧着盒子,像小孩子一样的,绽放出了笑容。



「——真好看。」



「…………」



不觉间看入迷了。



……就是这点,让人受不了。



我为了遮羞,背过身去快速地说。



「虽然遵从老爹的命令去了京城……但是,我还是更喜欢这边的生活吧。



我也不准备参加科举,只是想着,当个地方官吏!!」



在荣帝国,比起出生入死的武将,从事案牍工作的文臣,反而权力大到离谱。



只要能通过『科举』——这个难如登天的官员选拔考试,便可以鱼跃龙门。



如果想要在京为官,就得通过科举考试……



若想金榜题名,必须要勤学苦读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而我,并没有那般才智。



正因如此——我要成为地方官吏,然后优哉游哉地生活。



白玲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收进布袋里,牢牢地系上了绳带。然后对着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当地方官吏?完全不是那个料嘛……阿嚏。」



真是可爱的喷嚏,连耳朵和脖子都变红了呢。



我朝少女挥了挥手。



「回自己房里去吧。明天,老爹也要从阵地上回来了吧?」



「……你要是困了就算了。」



「我还要再读一会儿。」「那我就看你读。」



看见我指着『煌书』,白玲立刻回答我。然后一把坐在床上,把枕头紧紧地抱在胸前,连嘴唇也被遮住了。



我以手抚额,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这人……算了,我困了。」



「好~~~的~~~」



白玲一脸骄傲的表情,就好像赢了一样。她站了起来,双手紧紧地裹住布袋。



然后,一声不响地来到了我的身侧。



——花的香味。



诶?跟我的床铺……一个味道?



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我问起了别的事。



「一个人能回房吗?」



「别把我当小孩子,我踢你的哦?」



「这不是已经踢了吗!?」



我躲开了比回话还快的一脚,目送少女走出房间。



白玲轻盈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然后停了下来。



「明天。」



「嗯?」



我反问,然后等着她的回话。



少女回过头来,银发在夜风中微微扬起。



「明天,父亲大人回来了的话,要不要久违地出去骑马春游?……三个人一起。」



「我是无所谓的啦……」「当真!?」



「嗯。」



白玲突然地向我跳过来,像小时候那样地趴在我的胸口。



——她的睡衣太过轻薄,双丘那柔软的触感一清二楚。



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迟疑,大小姐十分高兴。



「哼~~哼♪你白天也看到了吧?我的马术也进步了好多!明天我绝对不会输的!比比看吧!」



「……我知道了。你先——」



「嗯?你怎么了?」



白玲盯着我看,一副不理解的样子。



……明明,那么聪明。怎么还没察觉到啊。



我挠了挠脸颊,不得已说。



「快起来。就、就算你胸口没什么起……伏?」



「…………啊。」



少女白皙的脸庞和肌肤,转眼间通红一片。



她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体,同手同脚地朝门外走去。



背对着我不断地深呼吸——然后开口说。



「——晚安……明天可不要睡过头了哦。」



「嗯,晚安。放心放心。」



「……呼」



少女的害羞之情掩盖不住,加快脚步地离开了。



等到白玲的气息完全消失以后



——我回到房间,拿起『煌书』,躺在床上,兴奋地翻开了史书。



英风最后怎么了!今天不看完,我怎么睡得着!



④原文“双星别离”,润色选自《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把主角名字皇英峰和基友名字王英风这样三个字的名字写成两个字也算是中国古代传统,至于不写英峰和英风而是写皇英和王英这样比较奇怪的断句理论上也是可以。比如诸葛亮,古代也有人叫他“葛亮”,“蜀老犹存,知葛亮之多枉”。再比如“姜太公”,文王说“吾太公望子久矣”,然后从中间摘出“太公望”三个字作为吕尚外号,又从“太公望”中摘出“太公”两个字代替吕尚名字,诸如《太公兵法》、《齐太公世家》,这类作品就已经把太公这个本来是指文王太公的词指向吕尚。



⑤原文“【天剣】を帯び、常に阵头で指挥を执るも、一度たりとも抜くことなし”,直译“佩天剑,常立于阵前指挥,从未拔出过一次。”,译文后半句选自《宋书》列传第八“攻战常居先,不避矢石”,改一字。



⑥螺钿工艺,从周代到现代都挺流行的装饰风格,最常见的就是逢年过节、吃席酒宴上摆放喜糖和瓜果的盘子和盒子上的装饰。







「糟了!糟了!!糟了!!!」



翌日清晨。



我在张府的廊下全力奔跑。百姓的欢呼和马匹的嘶鸣从府外传入府内,清晰可闻。



老爹——以一己之力承担荣帝国守土之责的名将・张泰岚回到了敬阳。



一介闲人的我因为睡过头而不去出门迎接的话……非常不妙!



「而、而且,偏偏是今天,白玲竟然不来叫我起床……难道是报复昨天的事!?」



我一边嘀咕着某人坏话,一边加速。



我跑过老爹出于个人喜好而特意做得十分牢固的廊下,终于跑到了简朴的门厅处。



礼严穿着军装,在那焦急不已地等我。



「少将军!快,请快点!!都在等你了!!!」



「好、马上!!」



老爷子点点头,也急忙地朝正门走去。



正门前——张府上下早已等候多时。



所有人的脸上,紧张之余难掩喜色。



住在临京里不见刀兵的人暂且不论,湖洲此地百姓,没有人不对防御【玄】兵入寇的老爹感恩戴德。



想着这些,连我也得意洋洋了起来。



我边这么想着,边匆忙地站在身着淡绿色礼服的白玲身旁。



今天,她用翡翠色的发带系住了银发,花钗也簪于额前。



少女瞥了我一眼,冷淡地说。



「……太慢了。」



「还、还不是你不叫我起床的缘故。」



「…………唉。」



「怎、怎么了嘛。」



银发美少女向我伸过手来,纤细的手指梳理着我的黑发。



张家的下属还有所顾忌,而负责担任护卫的士兵们一个劲地往这边看。



「喂、喂。」



「别乱动……你头发翘起来了,真是不成体统。我明明在枕边给你准备了礼服,你还穿着常服过来……」



白玲不顾我的抗拒,给我梳理好了头发。



……不叫我起来,难道是为了当众做这个!?



以老爷子为首,张府的佣人们都一副『其乐融融呢,真是太好了♪』的表情。



就在我忍受众人和煦的目光时,一匹黑马在宅邸正门前停下。



从马上下来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伟丈夫。



表情威严,美髯飘飘。



腰挎朴刀,身着旧铠。



众称【护国】,名副其实。



荣国擎天柱,敬阳定海针。



————张泰岚是也。



七年前,抵御住了前任【玄国】皇帝生前最后一次入寇的不屈名将。



既是白玲的生父,也是在战场上捡到我,然后养育成人的大恩人。



「交给你了!」老爹将缰绳递给侍从,然后低头弯腰进门,大步朝我们走来。



然后立刻注意到我们,喊起了我们的名字。



「喂!白玲!只影!」



少女终于放开了我,转身优雅行礼。



「——父亲大人,恭祝您得胜归……呀!」



最后的话还没说完,老爹那孔武有力的双臂就伸了过来,最后轻柔地把女儿一把抱起。



威严的表情也瞬间消失,大声笑起来。



「哈哈哈!又长高了是吧?你小时候就不怎么吃饭,我跟你那死去的娘整天担心你……唔姆唔姆,甚好甚好!果然,还是因为只影回来了吧!」



「父、父亲大人。大、大家都在看着呢!」



白玲不堪忍受地抗议。



老爹将爱女放下,摸着自己的头,向白玲道歉。



「诶?哎呀,一下子没注意又犯了,抱歉抱歉。原谅为父吧!」



「…………」



白玲一脸害羞地沉默着,然后瞪了我一眼,似乎是不满我没帮她。老爷子也用目光催促我,于是我开口说。



「老爹,祝你得胜归来。」



「嗯!临京和阿姊的事怎么样了。」



放开爱女后的名将捋着美髯,向我简洁询问。



白玲躲在了我的身后,「……太慢了」轻声细语地说。



我完了。



「伯母狠狠地训练了我一番。京城也十分繁华。只是……」



「只是?」



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将,注意集中到了我身上,目光像要把我射穿一样。



——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跟煌帝国初代皇帝有些相似。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敬阳更对我胃口。」



老爹听了后笑逐颜开。



靠了过来,用他的大手不断地拍打我的肩膀。



「哈哈哈!这样啊,这样啊!!过了今天,就有一大堆公务要跟诸将商议。今天,就让我多听听你的京城经历吧。



——礼严,别来无事?」



「是!大人,恭祝您得胜归来!」



「哪有什么得胜归来,不过是隔河对峙罢了。玄主⑦为人谨慎,是个用兵老到的男人。



七年之前,前任玄主暴毙之时,他就能镇定自若,指挥全军让我等无功而返。那个时候他才十五,初次上阵就如此这般。



七年过去了,更是不可小觑咯。——看来,没有京城的增援是不行了。」



从我们身边走开,老爹和老爷子以及诸将低声交谈。



给我想想办法!——白玲拉着我的衣服下摆。



因为是青梅竹马,能懂她想说什么。『昨天说的春游的事』……嘛,约好了嘛。



我向正在摆手示意、接受欢呼的名将搭话。



「那个——老爹,我有一事相求……」



于是,英雄迅速转身。



「嗯?怎么了??有何——哈哈!难道说,你也想像白玲一样抱抱吗!?



……真是抱歉,是为父失察,原谅为父吧!来,跳过来吧——」



「不是,我不想!跟某位大小姐不同,我不感兴趣——呜!」



「…………」



在我慌张否定的时候,白玲用左手拧了我一下。



我一边用目光向美少女抗议,一边向老爹提议。



「等安顿下来后也行,要不要出去春游呢?像以前一样,就我们三个人。」



名将瞪大眼睛,一脸惊讶——然后又大笑起来。



「甚好!我张泰岚即便稍微上了年纪,也远远不是你们这等小子能比。事不宜迟,就现在吧!」



⑦玄主:原文“玄の皇帝”,直译为“玄国皇帝”。此处翻译为玄主,并不是为了本土化或中国风,而是张泰岚身为荣国将领,对玄国皇帝称作“皇帝”是一件非常政治不正确的事情。因此遵循宋代矮化辽国皇帝和金国皇帝的叫法,称其为“玄主”,也就是“国王”,以示天无二日,张泰岚的心中只有一个皇帝。与之相对,主角就很平常地称呼对方为“皇帝”。







敬阳北方的一处无名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