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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1 / 2)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中央有点亮的萤光灯。



我仰躺着,眨眨眼睛,然后稍微抬起脖子,看了看四周。



我在病房里。



这是个单人病房,只有一张床。脚边有个窗户,右手旁就有个拉帘。我推开白色的拉帘看一下后面,看到那里有门。



套在白色被单里的毛毯盖到我的下巴。我的外衣和牛仔裤都被脱掉,身上只剩下T恤和内裤。



我举起手摸了摸,才知道太阳穴上贴了一张好大的药布。头有点痛。



我还活着…



「我得救了。」



我发出声音,小声地说。在白河庭园的那片黑暗之中,我朝着小门直奔。我用皮包丢了挡在我面前的追兵,撞倒他。记忆仿佛已经筋疲力尽,懒得回想似的,拖拖拉拉、模模糊糊地复苏了。



那个皮包到哪里去了?岛崎呢?还有那个女孩呢?那个在小门外扶起我的女孩。那张脸,我认



得,那是岛崎的女朋友。但是,不止是这样,我之前也曾经看过她的面孔。在白河庭园外遇到她,在极近距离之下看到她,我背上好像挨了重重的一拳,突然想起来了。没错,我认得她。



正当我茫然地叫大脑认真想的时候,视线无意间转到窗户的方向,发现窗帘的隙缝透出一闪一闪的红色灯光。我下了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走近窗户。



这里是一楼。外面紧临着窗户的地方有树丛,树丛外围着空心砖墙,那道墙的开口有门,现在门敞开,一辆警车车头插进来停在那里。映在我房间玻璃窗上的红色亮光,就是警车的警灯。



我突然觉得不能在病房里空耗,便四处观察了病房一下。有一个小柜子和床并排在一起,打开一看,我的牛仔裤和外衣都在那里。衣服好好地挂在衣架上,但是已经被泥巴尘土弄脏了。外衣的袖子上,还有黑黑的污渍。大概是血吧,我想。



我把衣服穿上,没有鞋子,便赤着脚直接走出病房。在苍白的萤光灯照明下,走廊往左右两边延伸。虽然有好几扇门,却没有看到人影,也听不见人声。



我走在走廊上,发出嗒、嗒的脚步声。看着每扇门上挂着的标示牌。「诊疗室」,「第二检查室」,「X光室」——我走到从我的病房数来第四扇门的前面停了下来。那扇门开了一个细缝,从里面传出谈话声。



「老爹,你也太拼命了。」



是田村警部的声音。



我悄悄把门打开。眼前有道白色的布帘,布帘之后,露出田村警部浑圆厚实的巨大身躯。警部先生站着,一只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房里有淡淡的烟飘动。一定是警部先生在抽烟。



——老爹。



我躲在门后,摒着气竖起耳朵专心听。那时我已经猜到田村警部在跟谁说话了。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那个人说。的确是我听过的声音。



「儿子把顾客名单交给我,大概是在命案发生前的半个月左右。」



说话的人,没错,就是畑山嘉男。



「令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离开『公司』的呢?」警部先生问。



「今年的……夏天左右吧。」畑山老爹的声音很低,很沙哑。「他说,他错就错在不该因为打工时薪很高,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这种事和他的个性不合,他已经不想再待下去了。」



「话是这么说,他还真是有胆,竟然把顾客名单偷出来。」



「电脑的事我不太懂,所以问都没问。但是,我想我儿子对那件事相当生气。」



「看不惯『公司』的做法?」



「是的。」



警部先生发出呼的一声,抽着烟。



「令郎把顾客名单偷出来,有什么打算?」



「他说要去报警。但是要报警,不能空口白话,名单自然会说明一切。」



「他会把这么重要的名单寄放在你那里,是因为查觉到他本身有危险了吗?」



畑山老爹沉默了一下,好不容易才说:



「那时候,看不出他有这么危险。」仿佛很难启齿似的,声音很低。



「令郎是怎么说的?」



老爹没说话。



「老兄,这又不是正式的侦讯。就算我想侦讯,还得等到检察官的许可下来。所以,现在就当作是闲聊吧。不过,在闲聊之中说实话,我想以后我们彼此都会轻松得多。」



畑山老爹还是犹豫着不开口。警部先生走到房间里面,暂时消失了身影,里面传来打开窗户的声音。大概他是把烟蒂丢到窗外的树丛吧。



畑山老爹出声了。「他说——如果放在他手边,会被亚纪子带走。」



「他说森田亚纪子会把名单带走?」



「对,为了『公司』,她会这么做。」



「既然这样,令郎只要拿著名单,从亚纪子身边走人就好了啊。不是吗?」



田村警部的口气和跟我们说话时比起来,显得很不客气。我突然想到,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警部先生呢?



「我想,我儿子是不想弃亚纪子小姐于不顾。」



「不想弃她于不顾?」



「是的,他说,她其实是个很普通的女孩。」



这时候,畑山老爹发出呵呵的声音。我并没有立刻听出那是笑声。



「我一开始就告诉他了,叫他跟那个黄毛丫头分手。我说,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跟她在一起,她会带你一起下地狱的。」



「令郎怎么说?」



「他凶得很,大骂说从牢里回来的老爸,没资格说他女人的坏话。」



畑山老爹还在笑。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可是他却在笑。



「我被他修理了一顿。」



警部先生回到刚才站的地方,伸出大手搔着他的头。



「你和令郎在你出来之后,就一直保持联络吗?」



「没有。是我老婆死后,我去找他,才开始联络见面的。」



「亚纪子那边呢?」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第一次和她见面。稔带她来,我们一起吃饭。」



突然之间,畑山老爹叹了一口气。



「我叫他和那女人分手,就是在那天回家的路上。亚纪子小姐有事先走了,所以我是在跟儿子去喝酒的时候说的。」



「你打从一开始就讨厌亚纪子啊。」警部先生的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那一种。



畑山老爹没说话。



「你讨厌她,所以说了她的坏话。令郎很生气。后来呢?」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一直到刚才说的,他拿名单来给我的时候。」



这么说,从今年春天到夏天这段时间,畑山稔的心境产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他知道了「公司」的真面目,知道了亚纪子内在的一面……



畑山老爹好像在床上移动身体,听得到衣物摩擦的声音。大慨是谈到亚纪子的时候,不由得感到坐立难安吧。



「稔把名单拿来寄放在我这里的时候,还说什么想要跟那女人结婚。」老爹以嘶哑的声音说,「我认为,我儿子已经变成真正的笨蛋了。他本来是个认真踏实又懂得分辨是非的人,却为女人瞎了眼。『公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亚纪子那女人在那里做些什么,他明明很清楚才对,可是他却说什么要帮亚纪子脱离苦海。」



「令郎大概是认为亚纪子也受到了『公司』的迫害吧。」



畑山老爹尖锐地反驳:「一个受到迫害的人,会想为了『公司』把名单从我儿子那里拿回去吗?」



「这就代表亚纪子中了『公司』的毒很深。令郎的劝,她是听不进去的。」



停了一会儿,「我实在不懂。」畑山老爹喃喃地说。



「我只知道,如果不是跟那女人扯上关系,我儿子就不会被杀了。我只明白这一点。我们这一家真是倒霉啊。」



「杀了令郎的不是亚纪子,是『公司』的余党;而杀了亚纪子的,是你儿子。这一点,你可不能忘记。」



田村警部丢下这句话,口气听起来很无情。可是,警部先生从头到尾,都称呼畑山稔为「令郎」,却直呼森田亚纪子的名字。我觉得,这种小小的差别待遇,微微透露了警部先生个人真正的想法。



不过,这也可能只是我自己这么希望,所以听起来才会是这种感觉。也许对警部先生来说,森田亚纪子始终是一个被害人。只是没有每次提到都加小姐而已。



「知道令郎被杀的时候,你立刻就明白是为了那份顾客名单吗?」



「那当然了。」



「然后呢?你就设法独自为令郎报仇吗?」



警部先生交叉手臂,把重心换到另一脚。



「真是太乱来了,大叔,也不想想你的年纪。」



畑山老爹什么都没说。只听得到他抽鼻子的声音。



「你是怎么跟『公司』的余党联络上的?」



「没什么联不联络的,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



那么就是在杀死畑山稔之前,已经问出名单的在哪儿了。



「大叔,你胆子还真大啊。」警部先生语带佩服,「你竟然会向他们提出在白河庭园交易,真有你的。」



「我跟他们说,名单不在我手边,而是寄放在值得信赖的人那里。」老爹的口气听起来稍微有点精神了。「如果我有个万一,名单就会直接转交给警察。然后说,我总不能白白交给你们,如果你们肯付一点我儿子的奠仪,我就把东西还给你们。」



「所以,你指定白河庭园当作交易地点吗?」



「是的。那里不会连累别人,而且我对那座公园很熟。以前稔还很小的时候,放假时我常带他去那里玩。那里很漂亮,地方又大,想带小孩子玩上一天,那里是个好地方。」



那时他还是皮包店的老板吧,还是很幸福的时候。



「可是啊,老爹,你的胆子是不小,但是光有胆子也没有用啊。跟你联络的虽然是『公司』的余党,但那些人全都是后来才霸占那里的流氓,不是你对付得了的角色。事实上,你不也差点就进了鬼门关吗?只要子弹再偏十公分——不,只要再晚十分钟报警,你就会因为失血过多上西天了。」



畑山老爹又发出低低的笑声。好像在说,这种事根本无所谓。



「不过,幸好有小孩刚好经过公园,你真的很走运,而且两个都是精力旺盛的男孩。不过,你得好好跟这两个孩子道谢才行。我们过去查看的时候,其中一个还被牵连到昏倒了。幸好没受什么重伤。」



「真的很对不起他们。」



听到畑山老爹这句话,我觉得差不多该走了,就关上门。



可是,病房的门很重,关门的力道比我想像中还大,发出了碰的一声。我缩起脖子,听到警部先生的脚步声接近。



「原来是你啊。」



警部先生撑住打开的门,对我这么说。我像只缩头小乌龟,抬头看着警部先生。



在警部先生圆滚滚的身躯之后,畑山嘉男的脸从病房里的拉帘旁边探了出来。他坐在床上,伸长脖子看着我。我们视线交会了。



警部先生转过去对畑山老爹说:「他就是救了你的孩子,昏倒的那一个。」



畑山老爹笑了,露出满脸皱纹。对着无言地凝视着他的我说:



「小弟弟,谢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