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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俯瞰风景(1 / 2)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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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选择走大马路回家。



对我来说,这是难得的心血来潮。



我茫然地走在早已看腻的大楼之间,



没多久就有一个人掉了下来。



很少有机会这样听见骨骼折断的喀嚓声,



那人很明显是从大楼坠落而死的。



红色在柏油路面上淌流开来,



残骸中保有原形的部分,是一头长长的黑发,



与纤细、让人联想到白色的脆弱手脚,



以及血肉模糊的脸孔。



这一连串的影像,



令我幻想起夹在旧书页当中,



被压成扁平的押花。



——大概是因为,



那具只有颈子宛如胎儿般弯折的亡骸,



在我看来就像折断的百合吧。



/俯瞰风景



/0



刚进入八月的一个夜晚,黑桐干也事先没联络一声就登门来访。



「晚安,你还是这么有气没力啊,式。」



突然出现的访客站在玄关,带着笑容说出无聊的寒暄台词。



「其实在过来这里的路上,我看见了一桩意外,有个女孩子从大楼的屋顶上跳楼自杀。虽然最近常听到类似的新闻,没想到真的会碰上这种场面——这给你,要放冰箱。」



干也在玄关解开鞋带,把拎在手里的便利商店购物袋扔过来。袋内装着两盒哈根达斯的草莓冰淇淋,他的意思似乎是要我在冰淇淋融化前先放进冰箱里。



在我以缓慢的动作检查购物袋时,干也已经脱完鞋子,一脚踏上门口垫高的横框。



我的住处是公寓中的一室。只要穿越从玄关算起不到一公尺长的走廊,马上就能踏进兼作寝室与起居室的房间。



我瞪着干也快步走向房间的背影,尾随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式,你今天也跷课没去上学吧?成绩还可以想办法补救,出席日数不够的话就不能升级了。你忘了我们说好要一起上大学的约定吗?」



「关于学校的问题,你有权对我说三道四吗?我本来就不记得什么约定,再说你还不是从大学休学了?」



「……啧,像权利那种东西,我确实是没有。」干也不太高兴地回答,接着在地上坐了下来。碰到对自己不利的情况时,这家伙似乎有显露出真实性格的倾向——这是我最近回忆起的事。



干也坐在房间正中央。



我在他背后的床铺上坐下后直接躺卧在床上,而干也依然背对着我。



我茫然地观察着他以一个男性来说,算是瘦小的背影。



这个名叫做黑桐干也的青年,似乎是在我高中时代认识的朋友。



在追求种种迅速出现的流行风潮,最后在失控中消失的现代少年里,他是个近乎无趣地保持着学生形式的贵重存在。



他的头发既不染也不留长,没把皮肤晒黑,身上也没戴什么饰品,没有手机也不泡妞。他的身高将近一百七十公分,温和的长相算是可爱系的,黑框眼镜更强化了那种气息。



已从高中毕业的他穿着平凡的服装,不过如果打扮一下走在街上应该会吸引好几道路人的目光,其实算是个美男子吧——



「式,你有在听吗?我也见过伯母了。你至少总该回两仪家的宅邸一趟,不然那怎么行。听说你出院后两个月了,都没和家里连络过?」



「嗯,因为没什么特别的事。」



「我说啊,家人即使没有什么事也会团聚啊。你们两年没说过话了,不见个面好好聊聊那怎么行。」



「……谁管他。我就是缺乏真实感,这有什么办法。就算和家人见面,也只会把彼此间的距离拉得更远。我连面对你都有种异样感,怎么可能跟那种不相干的外人谈下去。」



「真是的,这样下去问题不会有解决的一天啊。如果不由式主动敞开心胸,僵局会持续一辈子喔。血缘相系的亲子住在附近却完全不见面,这可不行。」



这番带着责备之意的话语,使我皱起眉头。



不行?什么不行?我和双亲之间没有任何违法之处,只不过是小孩出了车祸,丧失过去的记忆而已。无论在户籍上或血缘上都能证明我们是亲属,维持现状应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干也总是担心着别人的心情如何自处。



那明明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啊。







两仪式是我在高中认识的朋友。



我们就读的学校,是一所著名的私立升学高中。



我在放榜时不经意地听到两仪式这名字,因为太过少见而记了下来,又发现我们被分别同一班。从此以后,我就成为式寥寥可数的朋友之一。



我们学校是允许穿便服上学的升学高中,大家都以各式各样的服装来表现自我。其中,式在校内的身影非常引人注目。



因为,她总是身穿和服。



穿着朴素便装和服的站姿与式的斜肩非常相衬,只要她一走动,教室仿佛就化为武士的宅邸。不仅是外貌,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半分多余,只有在课堂上才会说上几句话。单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式是个怎样的人。



至于式本人的容貌,更是别致得过火。一头宛如黑绢般漂亮的发丝,被她嫌麻烦地以剪刀剪齐,正好盖住耳朵的短发造型异样地适合她,使很多学生都误会了式的性别。



她美到不分男女看到她都会以为是异性的程度,五官与其说漂亮,不如说是风姿凛然。



但比起这些特征,式的眼睛比任何事物都更吸引我。她有双明明眼神锐利却非常沉静的瞳眸以及细眉,仿佛注视着某些我们看不见的存在,对我而言,那种神态就是两仪式这人物的一切。



……直到那一夜,式发生了那件事为止。







「跳楼。」



「咦——?啊,抱歉,我没听清楚。」



「跳楼自杀算是意外吗?干也。」



一句没有意义的呢喃,让陷入沉默的干也赫然回神。接着,他开始老实地思考刚刚的问题。



「嗯~的确是意外没错,不过……对啊,到底算什么呢?既然已自杀,那人就会死亡。不过那是出于自身意志的决定,责任还是只由当事人来承担。只是,从高处坠落应该是意外————」



「既非他杀也非意外死亡,分界真是暧昧。如果要自杀,选个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的方式不就好了。」



「式,说死人坏话不太好喔。」



他的口气很平淡,不带斥责的味道。干也的台词我早就听腻了,还没听就猜得到他要说什么。



「黑桐,我讨厌你的泛泛之论。」



我的反驳自然变得苛刻起来,但干也并未露出不悦之色。



「啊,听你这么叫我真让人怀念。」



「是吗?」



嗯,干也像只有礼貌的松鼠般点点头。



他的称呼有干也及黑桐两极叫法,我不太喜欢黑桐这两个字的发音……至于原因则不太清楚。



当我在对话的空白间萌生疑问时,他就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掌。



「对了。说来挺稀奇的,我家的鲜花说她有看过。」



「……?看过什么?」



「就是巫条大楼有女孩子在空中飞翔的传闻啊。你不是说曾见过一次吗?」



「——————」



啊,我想起来了。将近三星期以前,那个灵异故事开始流传。



在商业大楼区有栋名叫巫条大楼的高级公寓,据说到了晚上,在大楼上空会看见疑似人影的物体。既然不止是我,连鲜花也看过,看来似乎是真的。



自从因车祸昏睡两年之后,我就能看到那一类「原本不应存在的事物」。



依照橙子的说法,这不是看得到而是「看」得到,也就是脑与眼睛的认识水准提升了,但我对这种理论不感兴趣。



「关于巫条大楼的人影,我不只看到一次,而是好几次。但我最近不常去那一带,可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看』得见。」



「嗯~我常经过那里,却没看到过耶。」



「你戴着眼镜所以看不到。」



这和眼镜无关吧,干也闹起别扭。



他这副模样温暖又无邪。所以这家伙才难以看见那些东西……话说回来,关于什么飞啊坠落的,这些无聊的事件还在继续发生。我不明白这种事有何意义,吐出疑问。



「干也,你知道人飞上天空的理由吗?」



不清楚……他缩缩脖子。



「无论是飞行或坠落的理由我都不知道,因为我就连一次都还没尝试过。」



他若无其事地说出理所当然的事实。



1/两仪式



一个八月将尽的夜晚,我一如往常地出门散步。



户外的空气就夏未来说有些生寒,末班电车早已开走,街上鸦雀无声。



就像一座寂静、寒冷、荒废殆尽的陌生死城。没有行人也没有暖意的光景宛如照片般散发出人工气息,令人联想到不治之症。



——疾病,疾患,病态。



只要一个分神,所有的一切,包含没有灯光的住家与有灯光的便利商店,仿佛都会在一阵猛咳之后崩塌。



在这片景色中,月光苍白地刻划出黑夜。



在一切全遭到麻醉的世界里,仿佛唯有月亮是活生生的,刺得我的眼睛好痛。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病态。



走出家门时,我在浅蓝色的和服上披了件红色皮夹克。和服的衣袖塞在外套里,烘暖身体。



就算如此,我还是不觉得热——不。



对我来说,原本也就没有寒冷可言。







即使在这样的深夜,走在路上也会遇见人。



低着头只顾快步前进的人、茫然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的人、聚集在便利商店灯光下的众多人影。我试着探索这些行动有什么含意,但身为外人的我一点也无法理解。



话说回来,像我这样在夜晚出门漫步就没有意义,只是在重复昔目的我的兴趣罢了。



——两年前,即将升上高中二年级的两仪式也就是我,因车祸被送进医院。



事情发生在一个下雨的夜晚。



我似乎被汽车撞到了。



幸好我的身体没受到重大损伤,据说那是一场没有出血也没有骨折的干净车祸。相对的,创伤可能都集中在头部。从此以后,我就陷入昏睡状态。



或许身体几乎毫发无伤是种不幸,医院方面维持着我的生命,我没有意识的肉体也拚命地存活下去。



两个月前,两仪式终于苏醒了。



听说医生们就像看到死人复活般大吃一惊,这也代表我复原的希望如此渺茫。



虽然程度没那么夸张,不过我本人也受到某个冲击。



应该说是无法确认自我的存在吗?我过往的记忆变得很不对劲。



简啦的说,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这与想不起过去事迹的记忆障碍……俗称的丧失记忆不同。



根据橙子的说法,记忆是大脑进行铭记、保存、播放、再认的四个系统。



「铭记」是将所见的印象化为资讯输入大脑。



「保存」是记住资讯。



「播放」是叫出保存的资讯,也就是回忆。



「再认」则是确认播放的资讯是否与以前相同。



只要这四个程序有一处失效,就会造成记忆障碍。当然,记忆障碍的症状也会随着故障的部位不同而变化。



不过我的情况,则是每一个系统都在顺利运作。尽管对过去的记忆缺乏真实感,但「再认」发挥作用,告诉我自己的记忆和从前的我获得的印象一模一样。



然而,我却对过去的自我没有自信。



我缺乏身为我的实际感受。



即使想起名为两仪式的昔日回忆,也只觉得事不关己。我明明毫无疑问就是两仪式啊。



两年这段空白,将两仪式化为虚无。问题不是世间的评价,而是我的内在变得空无一物。我的记忆与我从前应有的性格之间的连系被绝望地切断了,这样一来,记忆就只不过是单纯的影像。



但是拜那些影像所赐,我得以扮演过去的我。无论是面对双亲或旧识,我都能以他们所认识的两仪式身分进行交流。



当然,现在的我被抛在一旁。这种无法忍受的窒息感令我很苦恼。



——简直就像拟态一样。



我根本没有真正活着。



我就像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无所知,什么也不曾获得。然而,十七年份的记忆将我构成一个完整的人类。



原本应该藉由种种体验习得的感情,早已存在于记忆中。可是,我却没有亲身体验过。即使试图亲身体验,我却早已知晓。其中既没有感动可言,也没有活着的真实感……就像已经揭开手法的魔术无法令人吃惊一样。



连活着的真实感也没有的我,就这么重复着过去的我会有的行动。



理由很单纯。



因为那么做,我说不定就能变回过去的自己。



因为这么做,我说不定就能了解我在夜间出门散步的意义。



……啊,是这样吗?



如此一看,倒也可以说我爱上了过去的自己。







总觉得走了满长一段路,我抬头一看,前方已是传闻中的商业大楼区。



规规矩矩建成同样高度的大楼并排而立,墙面铺着整片玻璃窗,现在仅仅反射出月光。林立在大马路边的大楼群,宛如怪人所徘徊的剪影世界。



在商业大楼区深处,有一道特别高耸的影子。这栋超过二十层楼高,造型类似梯子的建筑物,看来有如一座直通月亮的细长高塔。



那座高塔名为巫条。



建成公寓的巫条大楼里不见灯光,想来居民都已上床就寝。时刻就快到凌晨两点了。



这时候——一个无趣的影子落入视网膜,人形的剪影浮现在我的视野中。



这并非比喻,那名少女真的飘浮在空中。



风已止息,夜晚的空气就夏季而言冷得异常。



如针一般的寒意刺痛我的颈骨。



当然,这是只有我会产生的错觉。



「怎么,原来今天也在啊。」



虽然觉得不快,既然看见了那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传闻中的少女倚月飞行着。



俯瞰风景/



———形象是一只蜻蜒,正匆匆地飞行着。



虽然有一只蝴蝶跟在身后,蜻蜓并没有放慢振翅的速度。蝴蝶渐渐追不上了,在消失于视野中的同时无力地摔落地面。



—在空中描绘出一道弧线逐渐下坠。



坠落的轨迹宛如昂首的蛇,却又形似折断的百合坤



那身影悲哀无比。



即使无法和蝴蝶一起走,我至少想要陪伴它一会。



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脚并没有着地,连停下脚步的自由也没有。







我听见说话的声音,只得无可奈何地醒来。



……眼皮相当沉重,这可是睡不满两小时的证据。即使睡眠不足仍试图起身的我,真是令人同情。我试着自我陶醉一下,就战胜了睡意……老实说,我还真单纯。



昨晚熬夜完成制图后,我好像直接在橙子小姐的房间里睡着了。



我从沙发上坐起身一看,这里果然是事务所。在还不到正午的夏季阳光下,式与橙子小姐正谈得起劲。



式靠在墙边,而橙子小姐翘着脚坐在折叠椅上。



式依然随兴地穿着一身便装和服。



至于橙子小姐,则是朴素的黑色紧身长裤配上笔挺如新的白衬衫。她扎起长发;露出颈项的模样,看来很像哪间公司的社长秘书。不过,她脱下眼镜后的眼神已凶恶到了笔墨难以形容的程度,大概一生都无法胜任那类工作。



「早,黑桐。」



橙子小姐恶狠狠地瞥了我一眼,唉,这是家常便饭……从她脱下眼镜这点看来,大概正和式谈到那方面的话题。



「对不起,我好像睡着了。」



「不用浪费唇舌说明那些,我用看的就晓得。」



橙子小姐断然地驳斥后,叼起一根香烟。



「既然醒了就去泡茶,有助于复健(Rehabilitation )。」



「…………」



她说的更生(Rehabilitation ),是指助人回归社会的更生活动?



虽然不解我为何非得被人这么说不可,但橙子小姐总是这样子,我决定放弃追究。



「式想喝什么?」



「不用,我马上要睡了。」



式如此回答,她看来的确睡眠不足。



昨天晚上,她在我回去后又出门夜间散步了吗?







在事务所兼橙子小姐私人房间的隔壁,是个类似厨房的区域。



那里原本可能是什么实验室,水槽有三个水龙头排成一列,就像肆校的饮水区一样。其中两个水龙头被铁丝捆住禁止使用,原因不得而知。虽然橙了小姐说「这样不是很简单好认吗」,但我觉得看了就心情不好,不怎么感激。



好了,我启动咖啡机。因为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泡咖啡,我的技术已经熟练到即使睡着也能泡好的地步。



我,也就是黑桐干也,来这里上班已经将近半年了。



不,上班这种说法也相当值得商榷,毕竟这里并未作为公司立案。我之所以会下定决心跑来这样的地方,纯粹是因为我深深迷上橙子小姐的作品



自从式的时间独自停止在十七岁之后,我漫无目的地从高中毕业,成为大学生。我会进入那所大学,是出于和她的约定。就算式的病情没有康复的希望,我至少也想遵守那个约定。



但在达成之后,我就毫无目标了。当上大学生的我,只是数着月历上的日期虚度光阴。在茫然度日之际,朋友邀我去看一场展览,我在展场发现了一具人偶。



一具精巧到逼近道德极限的人偶。



它的外形宛如停止不动的人类,同时也明确地展现出那是具绝不会动弹的人偶。



一具明显不是人,看来却只像是人的人偶。明明像个仿佛随时会复苏的人,却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命的人偶。它只拥有生命,却位于人类无法触及之处。这二律相悖的矛盾俘虏了我,大概是因为那种存在方式就和当时的式一模一样吧。



人偶的展出者身分不明,展览手册上甚至没有记载人偶的存在。我拚命调查之后,发现那是非正式的展览品,制作者在业界是个问题人物。



制作者的名字叫苍崎橙子,是一个避世而居的人。她的本业是制作人偶,不过好像也有在做建筑设计。总之,凡是在制作物品方面她什么都做,却很少接下工作。她总是主动向客户推销「我能做出这种成品」,收取预付款后再进行制作。



她是个放荡不羁之辈,或者是个怪人?



这反倒更加勾起我的兴趣,明明放手不管就好,我却查出了那个怪人的居所。她的住处也远离市中心,位于称不上是住宅区或工业区的模糊地带。



不,苍崎橙子的居所,很难说是一般住家。



那根本是座废墟。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废墟,是一栋在几年前景气好的时候展开建设,却在景气恶化后半途停工的真正废弃大楼。虽然建筑物大致的外观已经建好,内部却完全没有装潢,墙壁、地板与建材都暴露在外。



如果能够完工,大楼预计建成六层楼高,但现在只盖到四楼而已。由于工程半途而废,盖到一半的五楼地板就权充楼顶。



尽管人楼的建地受到高耸的水泥墙环绕,要入侵却很简单。这栋可疑无比的建筑物没变成附近小孩的秘密基地,只能说是奇迹。苍崎橙子似乎买下了这栋无人收购而遭到放置的大楼。



这个我正在泡咖啡的类似厨房的房间,位于大楼四楼。二楼与三楼是橙子小姐的工作场所,基本上我们都在四楼这边讨论事情。



……回到正题。



最后我与橙子小姐结识,离开才刚就读的大学来到此处工作。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她确实有发薪水给我。



依照橙子小姐的说法,人类有两系统与两属性,分别是创造者及探求者、使用者及破坏者。「你没有创造方面的才能啊一她明明这么断定,又不知为何雇用了我,据说是我有什么探求者的才能。



「——太慢了,黑桐。」



邻室传来一声催促。



我回神一看,咖啡机里早已注满漆黑的液体。







「昨天好像出现了第八个人,外面的人差不多也该发觉这几件案子的关连性了才对。」



橙子小姐揉熄化为灰烬的香烟后,突兀地开口。



她说的大概是最近连续发生的高中女生跳楼自杀事件。今年夏季没有断水之虞,若要论及橙子小姐喜爱的悲惨话题,就只有这件事了。



「第八个人……?咦,不是六人吗?」



「人数在你发呆的期间变多了。从六月开始,一个月平均有三人,那会在往后三天之内再增加一人吗?」



橙子小姐说出轻率的台词。我瞄了月历一眼,八月只剩下二天了……只剩下三天……?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疑问却立刻落入意识深处。



「不过,据说事件没有关连性,自杀的女孩们全都就读于不同学校,也互不认识。唉,说不定只是警方隐匿资讯不报而已。」



「这话还真偏激,这样没来由的怀疑别人真不像黑桐的风格。」



橙子小姐揶揄地扬起嘴角。只要脱下眼镜,她就会变得无比坏心眼。



「……因为遗书没有公开。死者已多达六人,不,是八人,起码公开其中一人的遗言也好,警方却一个劲地隐瞒。这算是隐匿资讯不报吧?」



「所以说,那就是关连性,不如说是共通之处更为正确。在那八人当中,大部分都有复数目击者目睹死者主动跳楼的现场,她们的私生活也查不出任何问题,既没有吸毒,也没迷上可疑的宗教。只能断定这些案件是出自于个人因素,对自身感到不安的突发性自杀。因此也不会想要留下遗言,警方也不把她们的共通之处当成一回事。」



「……你是说遗书并非没有公开,而是一开始就不存在?」



虽然我不能断定……我半信半疑地说出口后,橙子小姐点点头。



不过,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



这其中有什么矛盾之处。我端着咖啡杯,一边品尝那份苦涩一边任思绪奔驰。



为什么会没有遗书?如果没有遗书,人不会自行选择死亡。



说得极端点,遗书代表一种眷恋。当排斥死亡的人类走投无路地自杀时,留下的东西就是遗书。



没有遗书的自杀。



没有写下遗书的必要,意思就是不留任何意见,消失得干干净净。那正是完全的自杀,我认为完全的自杀应该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遗书存在,甚至连死亡本身也不为人所知。



而跳楼并非完全的自杀。引人注目的死亡正等同于遗书,那不是想留下某些东西、想揭露某些事才会采取的行为吗?既然如此,理应会以某种形式留下遗言。



那是怎么回事?既然就算这样也找不到类似遗言的痕迹——是第二者拿走了她们的遗书吗?不,如此一来事件就不是自杀,而是带着犯罪意味的死亡。



那会是什么?我想到一个理由。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是场意外?



她们原本就没打算寻死,也就没有写下遗书的必要。和式昨夜喃喃说过的一样,就像是她们只是到附近买个东西,却倒楣地遇上车祸。



……不过让我不解的是,究竟是什么理由,会让只是到附近买个东西的人变成从大楼屋顶跳楼自杀。



「干也,跳楼事件到八个人后就会结束,然后会暂时沉寂一段时间。」



式加入对话,打断我就快脱缰的思绪。



「你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我忍不住脱口发问。没错,式望向远方颔首答道。



「我去看过了,有八个人在飞。」



「喔,在那栋大楼有那么多人吗?式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人数了吧。」



「嗯。虽然我解决了那家伙,但那些女孩应该会再残留一阵子,这让人不太愉快——橙子,如果人类稍微学会飞,最后就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吗?」



「这个嘛,因为有个人差异,我也不能断言,不过以往从未出现成功只藉由自身力量飞翔的人类。飞行这个名词,与坠落这个名词是相连结的。但越是迷恋天空的人,越会欠缺这样的认知,结果变成死了之后也只能持续朝云端飞行。不会往地面坠落下来,等于是朝着天空坠落。」



式难以接受地皱起眉头。



……式在生气。可是,这股怒气从何而来?



「那个……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耶。」



「嗯?不,就是那个巫条大楼的幽灵传闻。没看过实物,我无法判断那是实体还是单纯的影像。我本来有空就想过去看看,不过既然被式杀掉,那就没办法确认了。」



……啊,果然是那方面的话题。



没戴眼镜的橙子小姐和式在一起时,大多在谈论这类超自然的话题。



「你也知道,式看到了飘浮在巫条大楼屋顶上的少女吧。那件事还有下文,好像有类似人形的物体在少女身边匆匆地飞行着。我们正讨论到,从她们不离开巫条大楼这一点来看,那里可能形成了一张网。」



话题变得越来越奇特与难解。



或许是从我的脸色看出端倪,橙子小姐简洁地做个结论。



「有个人在巫条大楼飘浮着,跳楼自杀的少女们环绕在她身边。那八名少女等同是幽灵,只有一个人是活生生地飘浮着。真要解释起来,结构就是那么简单。」



嗯……我姑且点点头。



即使解开灵异故事的关键,这次我似乎也是直到事情结束后才有所接触。而且根据式方才的台词,那个幽灵已经被式本人收拾了。



自从介绍橙子小姐与式认识后已过了两个月,关于这方面的话题,我只能听到解决经过。



和她们不同,平凡无奇的我也不想与这类事情扯上关系。然而,要是遭到忽视也很无聊,还是现在这种不偏向哪一方的立场刚刚好。像这样的情况,世人是否都称作不幸中的大幸?



「听你这么形容,挺像三流小说的。」



对吧,橙子小姐同意道。



只有式的目光带着更加强烈的怒气,斜眼瞪我。



「…………?」



我做了什么会惹她生气的举动吗?



「咦?可是;式最早看见幽灵是在七月初,当时在巫条大楼的应该是四个人啰。」



为了确认,我提起理所当然的事实,式依然一脸不悦地将头别开。



「是八人,一开始就有八个人在飞翔。我不是说过了,跳楼自杀的人数只到八个为止。就那些人的情况而言,顺序刚好颠倒。」



「这意思是说,你一开始就看见了八个幽灵吗?就像先前那个有未来视能力的女孩一样。」



「怎么可能,我很正常的,只是那里的空气不对劲。对了,就像热水与冰水相冲时一样奇怪,所以才会……」



橙子小姐立刻接在她含糊不清的话语后往下说。



「所以才会说,那边的时间不对劲。时间的流逝速度不只一种,事物达到腐朽的距离全都不均等。那也难怪名为人类的个体,与此个体持有的记忆在腐朽时会出现时间差。如果人死了,那个人的记录会消失吗?不会吧?只要还有观测者在,一切事物都不会突然消失无踪,而是渐渐回归至无。



当人的记忆,不,应该说是记录的观测者并非人而是周遭的环境时,她们这类特殊人种即使在死后也会化为幻象在城里阔步,这就是人称幽灵的现象之一。能够看到幻象的,是那些共享部分记录的人……死者的朋友与亲人。式算是例外。



那种『纯属记录的时间流逝』,在那栋大楼的屋顶进行得异常缓慢。那些女孩生前的记录,还没追上她们本来的时间。



结果,就只有回忆还活着。那个地方映出的幻象,是以极慢速播放的少女们的行动记录。」



橙子小姐说到此处,点燃不知已是第几根的香烟。



「…………………………」



总之,就算有什么东西消失了,只要还有人记得,就不会回归至无,还有记忆就等于活着,既然是还活着的东西,眼睛自然也就看得到。



那简直就像是幻觉——不,橙子小姐本人最后会以「幻象」作总结,是将其定义为本来不应存在的东西吧。



「……别讲那些道理了,她们不会造成什么危害。问题在于那家伙吧,虽然我已经解决了,如果有本体在,那家伙还会重复一样的行径。我可不想再当干也的护身符了。」



「我有同感。巫条雾绘就由我来处理,你送黑桐回去就好。距离黑桐下班还有五个小时,你想要的话,可以在那边地板上小睡一下。」



橙子小姐指出的地板这半年来从不曾打扫过,宛如塞满纸屑的焚化炉。



式自然是当作没听到。



「到头来,那家伙究竟是什么?」



叼着香烟的魔术师沉吟半晌,无声地走向窗边。



她透过窗户望向外头。这个房间没装电灯,室内仅有户外的阳光照明,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傍晚。



相对的,窗外则是明朗的白天。有好一会儿,橙子默默地注视着夏季正午的街景。



「从前,她也属于飞行的一种吧。」



香烟的烟雾,渐渐融入白色的阳光中。



她俯瞰窗外景色的背影,宛如渗着白光的海市蜃楼。



「黑桐,你觉得从高处看到的景色会让人联想到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拉回我茫然的意识。



自从小时候参观东京铁塔以来,我就没有登上高处的经验,也不记得当时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记得我努力地想找出自己的家在哪里,却因为找不到而沮丧地垂下肩膀。



「……那个,很小?」



「这答案也太有洞察力了,黑桐。」



……她冷淡地回应道。我重振精神,试着做出不同的联想。



「……这个嘛,虽然联想不到什么东西,但我觉得应该很美丽。因为从高处看到的景色,会给人压倒性的感受。」



或许是因为这回答比刚才更由衷几分,橙子小姐轻轻颔首。她的视线依然投向窗外,开口说道。



「从高处往下看到的景色可壮观了,即使是稀松平常的景物也能让人感动。不过,将自己居住的世界一眼望尽时感受到的并非这样的冲动。自俯瞰的视野获得的冲动唯有一个——」



橙子小姐说出冲动二字后,停顿了一下。



冲动并非发自于理性或知性的感情。



我认为冲动不是像感想那样出于自身内在的念头,而是从外在袭来的意识。就算本人抗拒,这股意识还是会如同暴力一般趁人不备袭上心头,我们将其称作冲动。那么,俯瞰的视野所带来的暴力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