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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 2)



纯香学姐的死法和之前一模一样。



银杏树根下,向外扩散的血泊中央,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喉咙大幅裂开,简直像又长了一张嘴,夏季校服被染成红黑色,原本的白色所剩无几。



雕刻刀掉落的地点也我和之前某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



蓝布将我的视线挡住。穿着制服的警察高声喊着,将我们这些聚集在现场的学生赶走。



刚走进教学楼,道永学姐就小跑着靠了过来。



「柚木君。……你说几原老师也,是真的吗。」



「诶……啊,是的。」



原来道永学姐在给我打电话之前不知道这件事吗。



这——倒也是。警察或许联系了教师办公室,但今天还是暑假,要到明天才会对学生传达。



「……是吗。还真有这种事情。今天可真是难熬啊。」



道永学姐轻声说出和她格格不入的平庸感慨。



难熬的一天。两个人都死了。



为什么连纯香学姐也死了?



我将道永学姐留在那里,爬到了教学楼的三楼。



从走廊的窗口俯视着里庭。没有东西会遮挡来自上方的视线。然而此时尸体已经被搬走。只剩下黑色的号码牌立在血泊中的各种地方。一大群鉴识科的人在血池边围成一圈蹲下,继续做着手上的事情。雕刻刀和学姐的包也早就被收走了吧。



明明几原老师今天早上死掉了。可为什么。



我在窗边蹲下,脑袋一下一下地轻撞着墙壁,开始思考。



也就是说,老师不是凶手。那么还会是谁?



又要回到今天早上,重新调查了吗。这次从早上起就跟着纯香学姐?



那么老师就不会死,这样没问题吗?



毕竟那个人可是一大早就用GPS追着手机,甚至来到了我家附近。怎么想凶手都是他才对。难道不是他掌握了我的所在地,然后事先改变了杀人地点?



证据就是,只有上次是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杀的人。因为我穿错了裤子,口袋里面没有学姐的手机。只看GPS情报,我就像是还在家里。



所以在学校杀了人。



……好奇怪。



这个想法是不成立的。



几原老师无从得知我想要阻止学姐死去。没有躲着我的理由。况且那个人不是还误以为学姐在我家呢吗。根本没想过可能只是手机放在了我家而已。



那么,到底是怎样。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捂住了双眼。不断闪烁的黑暗中,有无数朵残影绽放。



能够追踪手机的,还有一个人。



纯香学姐自己。



她本人应该也设置成了能够看见定位信息。这样丢了手机也方便找回来。而纯香学姐是拿着平板电脑的,因此哪怕没有手机,她也可以在外面使用追踪应用。如果读到了我写到云盘的藏书数据里的私人信息,她就会知道我今天为了还给她,会一直拿着手机。



也就是说,借助自己的手机定位,学姐能够近乎实时地知道我在哪里。



能够知道我的行为——然后躲开。



只有上一次,她死在教学楼后面,离我极近的地方。没能避开。



因为我穿错了裤子。口袋里没装学姐的手机。只看GPS的话我就像是在自己家。



所以她选择了学校。



我刚才的推理其实完全成立。



只是要换掉一个地方,那就是凶手是几原老师这一点。



凶手应该是——纯香学姐。



这是自杀。



一种麻木之感将我包围:脚下支撑我的大地四散成了尘埃,可本应束缚我的重力却失去了踪影,令我只能保持蹲在原地的姿势,在虚空中漂浮。



因为是自杀,所以没有丝毫反抗的迹象,尸体的表情也总是十分平稳。



因为是自杀,所以能够在大白天,有人通过的地点实施。除了自己将刀刃插入自己喉咙的这一瞬间,其他时候无论被谁看见都没有关系。



从图书馆借来的两本赤川次郎,之所以特意用塑料袋包了两层,也是她不想让书沾上血液。那个人爱着书本和图书馆,所以哪怕自己死掉了,也绝不会令借来的书本损坏或是弄脏。这种关怀多么愚蠢,又是多么可悲。不去借书不就行了吗。然而,不借是不行的。这是为了尽可能地抹去自杀的气息。为了让警察认为‘刚刚借了书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至于特意用了几原老师的雕刻刀,或许是想伪造成他杀,将罪名推给老师,也或许是一种感伤,想用恋人的爱用品了结自己。也可能两者都有。



死亡地点要不就是学校,要不就是图书馆或者美术馆,这或许也是想要自己在和几原老师相关的地点被发现,从而令人认为他是凶手。



不管哪一件事,都太过愚蠢了。



毫无疑问,警察只要稍一调查,就会发现这是自杀。



但说不定她也并不在乎。不管怎么说,这会给老师留下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伤痕。



就为了这种事情,真亏她会选择这种凄惨的手段,自己亲手割开喉咙。我想,那个人一定是花了很长时间,将其他选项烧得一干二净,只有这个留了下来。



这样的话——无论我回溯多少次,都无能为力。



杀人犯在学姐自己的心中。



即使今天阻止了她,她也只是换个日子自杀而已。我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跟着她,不断阻止她自杀。要是在我没看到的地方死去了,那一切都会结束。



这时,我突然想到。



学姐一直在改变自杀地点,想要避开我,这时因为她不想被我妨碍吗?



不对,不可能。我预测到学姐会死,并想要阻止是因为我能够回溯时间,而学姐无从得知我的能力。



那么,这是为什么。



我不清楚。



正当我在思考之海中艰难徘徊时,有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在做什么。赶快回家。都发生那种事了。



是值班的教师。



听好了,不要一个人回去。记得找上其他人一起走。最好是联系下你的父母,让他们来接你。



我站起身,慢吞吞地朝楼梯走去。



换好鞋,走出玄关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五点。



记者和摄影师们杀到了校门前,看到学生出来就伸出录音机和镜头,教师们则大声喊着,将其拦住。只是看到这一情景就令我烦躁不已,于是我绕去了后门。



学校后面有许多树林和寺院,蝉鸣也变得更为粘稠,厚重。太阳已经落得相当低,各家都拖出长长的影子,温柔地盖住了道路。我一边走着一边在心中搜寻起来,随即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触碰到把手了。



又到这个时间了吗,我想到。



这次倒回去,我应该可以不走任何弯路地顺利完成。我已经知道了所有会发生的事情。只要不带学姐的手机去学校,在教学楼后面等着就行了。轻轻松松就可以阻止这一切。



自杀是一时冲动导致的行为,只要阻止过一次,说不定事情就会解决。学姐或许也会冷静下来,觉得仅仅为了一个有家室的不着调中年男人,不值得将自己空虚地烧得一干二净,那实在是太过愚蠢。



我如此说服自己,可心中的双手还是失去了力气,从把手上滑落。



虽说很稚嫩,但她甚至都计划好要伪装成被几原老师所杀。从学姐内心冒出来的黑暗已经无药可救。我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八月三十一日,而每一次,这个人不是都割开自己的喉咙,安稳又美丽地死去了吗?这就是答案。



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我迷失了方向,闯进一条不熟悉的巷子中。即使在学校旁边,也有很多我从未走过的道路。天空从外向内,渐渐染上了红色。仿佛肆意涂抹其上的云朵被风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逃离夕阳。更加有力的晚风吹得汗水变冷,令我猛地打了个寒战。



看向手机。已经过了六点。



我曾经是如此珍惜这能够回溯的时间,如今却彷徨在陌生的街道上,将其浪费。我正在一步一步地迈向学姐确定死亡的结局。



学姐她——自杀的时候,应该是不知道几原老师出了事故死掉了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在确定老师死亡后再回溯,然后告诉学姐这件事,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失去自杀的理由?她想要嫁祸的男人,早已从世上消失。



我停住脚步,随便擦了把额头的汗水。



说不定恰恰相反。或许她反而更加坚定了自杀的想法。毕竟两人曾是恋人。感情失去了宣泄的出口,说不定会失去控制,变为更加糟糕的形式。只有重来一遍,避免老师死亡,才能留下希望……?



我早已注意到,如此烦恼的自己只是一层薄薄的膜,将其揭开后,底下另有其他事物。我只是假装自己在迷茫,等待时间过去而已。再有一个小时,老师的死亡就会变为确定的过去。若是决定不回溯,那人就相当于是我杀掉的。而我不想由自己决定。想要将其归于不可抗力。



自己的这份卑劣,就快要将我击垮。



这时风声大作,瞬间又响起列车通过的声音,将我的无力感吹得一干二净。



不知不觉间,我抬起了本来低着的头。



围栏的对面是一片开阔的空间。我漫无目的地走了半天,结果来到了铁路附近。



向左右看去。右手边有很多眼熟的屋顶广告浮在大楼上方。



我沿着铁路一直走,最终来到了平时上学时的车站。



周围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检票口的灯光下可以看到穿着我们高中校服的人们凑在一起。



到最后,我也无法去往任何地方,我想到。只能在相同的凹槽中一遍一遍地绕圈罢了。这份力量,我误以为其无所不能,但它唯一的作用只是令我痛感自己有多么无能而已。



我突然感到有些口渴,于是朝麦当劳走去。



那是纯香学姐还活着的时候,我们最后待在一起的地方。



我买了杯姜汁汽水,来到二楼,坐到和那次一样的座位上。



感觉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但实际上只是昨天。



客人比昨天少了不少。墙边是一位貌似上班族的年轻男性,对着窗户的席位上,两位大概是大学生的女性坐在一起,然后还有我。



我想到:早知道就把图书馆建起来了。



不是总有一天,而是立刻辍学,在森林中建起小小的图书馆,雇佣纯香学姐当司书,我们两个人每天都在无人来访的馆内扫扫除,整理下藏书,讨论该新买些什么,沉浸在各自喜爱的书本之中——



纸杯中,碳酸的泡沫细密地、细密地逐渐炸开。



只是昨天的事情,却已变成遥远的梦境。



这段时间碎片已经无法挽回。



对我来说,纯香学姐本就是不存在的人。



我这种人,什么都不是。甚至都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无论这一天重复多少次,她都会特意调查GPS避开了我,说不定她其实很讨厌我。姜汁汽水的纸杯渗出了汗水,我用手指感受着这份冰冷,意识则沉溺于刻入肌肤的自我厌恶带来的甜美痛苦之中。



然而,某样东西还在记忆一角令我挥之不去。



是什么?总觉得在这个地方,和学姐交谈的话语之中,我忽略了某样东西。交谈的话语?我和学姐之前的交谈,不仅仅是她读出的书名吗?这能有什么意义?



然后读到了几原老师私自借出的书本,学姐突然流下眼泪,说她很抱歉。



为什么——学姐要向我道歉?



违和感在喉咙处凝固。



这时,我终于想起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语。



『今天我去准备室把书拿了回来,贴好了标签,所以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