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被幽闭的花朵(2 / 2)
……嗯?感觉好像听到什么吓人的事情唉?家族内斗?
「那个时候每天都很开心。由于祖父也很会弹钢琴,因此我们常常即兴合奏。好想一直在那里生活下去。」
看诗月一脸幸福地低声细语,我决定不去理会关于家族内斗的事情。追问这种事情也很不礼貌。
在把挖好洞的鼓皮重新装好,敲打几次确认声音之后,诗月说道。
「果然还是想消一点音呢。塞东西进去吧。」
在鼓身里面塞东西的话,可以进一步抑制回响让底鼓踩起来更锐利。一般都是拿毛毯当作填充物,不过那时诗月从包包里拿出来的是猫、熊、还有大象的小布偶。她从鼓皮的洞把布偶一个又一个地塞了进去。
「……嗯、嗯?用这样的东西吗?」
我惊讶地问道。
「是的。祖父告诉我这些最适合用来填充。」
「呃,不是用毛毯就可以了……」
「祖父说要用自己喜爱的东西来消音。这样一来每次踩底鼓,都能感受到痛楚让灵魂灌注到演奏中。」
「唉~~~~……我没听过这种说法。话说你祖父在鼓里塞的是什么?」
「祖父是不消音派的。」
那绝对只是随口乱说的吧?
「小的布偶比较容易塞进洞里,也能用个数进行微调,所以最合适了。」
感觉说得好像煞有其事一样。
「可是在里面滚来滚去的话,声音会变得很奇怪不是?」
「所以为了让它们不会乱滚,要像这样用大象的后脚夹住猫咪的头,再用熊先生的牙齿固定住大象的鼻子──」
你真的喜欢这些布偶吗?
可是在做完底鼓的调音后,诗月再次打鼓时的演奏很明显变好了。简直像是脱胎换骨。折磨喜爱物品的演奏方法真的有效果吗?我要不要也试试看呢。比如,嗯~用从拍卖上辛苦买到的稀有卡片,代替弹片来弹吉他的话,会弹得更好之类的……?
不不不,不可能有那种事。诗月打的鼓突然变那么好,也只是单纯声音变成我喜欢的摇滚风而已。
「声音变得很顺了。」
一边这么说一边抚摸底鼓边缘的诗月,那动作就像在疼爱小狗一样。
「想到小咪、花子、普琳还有麦奇在里面努力,每一次的踩踏也会特别带劲。」
也就是说,她是把喜欢到有取名字的布偶,放进鼓里踢来踢去吗?
「多亏了真琴同学呢。声音变得很棒。」
「不,我什么都没做唉。」
「调音的时候,你不是有提供意见吗?因为在替爵士鼓调音时,很难从客观的角度判断声音,有人在旁边听的话真的很有帮助。这个鼓声是真琴同学的品味喔。」
是这样的吗?确实爵士鼓因为声音很大,离音源极近的鼓手,与相隔一段距离的听众听到的声音,或许有可能不一样。不过要说是我的品味,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就算说这些孩子是被真琴同学调教出来的,也不为过。」
「超过了啊!拜托不要讲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所以说,那个……」喂,不要在莫名其妙的时候低头脸红啊。「今后也要请你负责到底喔。」
「负什么责任?我说你啊,没有被其他人听到的话还好,这种话──」
「我的意思是,希望每次调音都能请你帮忙……」
「唉……啊、哦哦、嗯、嗯?是这个意思啊。」
「因为我一个人调不出这样的声音啊。需要真琴同学在旁边听才行。」
「可是我也不是每天都会来这里……虽然大致上都会在,不过也会有有事不能来的时候。」
「如果可以告诉我你的行程。」
「并没有事先安排好……」
都是看当天的心情,有时会想早点回家,有时也会想去逛书店。
「啊,对了。用LINE加好友就方便联络了。」
然而诗月的表情黯淡下来。
「我没有手机。」
「啊、这样啊、抱歉……现在这年头很少见呢。」
「母亲、对这种事情……很严格。」
她垂下眼帘。这时我想起之前花道社员跟诗月,在校门口的对话。好像有提到她的妈妈是宗师。说到花道的宗师,给人感觉应该是作风古朴又严格的母亲吧。
「对了,我想到一个好方法!」
诗月两手一拍,脸上的表情亮了起来。
「放学后能不能过来,请在教室的窗户做记号。这样我可以从走廊上看到。」
她的班级是在中庭对面的校舍。
「什么样的记号?」
「我之前在店里,看到表面印着『YES』反面印着『NO』的枕头。」
「绝对不行!」这女孩是有多没常识啊?
*
由于凛子也一如往常地,经常在放学后到音乐教室来,因此很快就遇见诗月了。在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五,我跟平常一样在乐器仓库陪诗月玩鼓手猜谜的时候,背后的门突然被打开。
诗月停止打鼓睁大了眼睛。站在门口的凛子,双手抱胸来回看了看我跟诗月之后说道。
「抱歉打扰你说相声。」(译注:相声的日语发音为manzai。)
「谁在说相声啊。」我忍不住这么吐槽。哪里看起来像在说相声啊。
「啊、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抱歉打扰你犯罪。」(译注:犯罪的日语发音为hanzai。)
「订正之后更糟糕了唉?还有真的遇到犯罪的话,要马上阻止不要说抱歉啊。」
「真的在犯罪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喔?」
「那么是面包材料?」(译注:面包材料的日语发音为panzai。)
「这里没有面粉也没有梗啦!」
「那么是万岁。」(译注:万岁的日语发音为banzai。)
「对啦对啦我举手投降可以吧!」
「就算不是犯罪──」
凛子耸耸肩,环视整个仓库,然后把视线从诗月移到我身上接着说道。
「怎么看都是不正当男女关系唷。」「怎么会?我只是在听她打鼓而已吧?」
「不要模糊焦点唷。」「你才是啦!」
「你们真的只是普通交友关系唷?」「你现在是想唱饶舌吗?」
「Present for you。」「根本接不起来啊!就算没词了也不要乱押韵──」
可是凛子真的给了我一份礼物。我把说到一半的话吞了下去,呆呆地眨了眨眼,接过那个还满漂亮的大信封。封口处贴了一张缎带图案的贴纸。
「……啊、抱歉。真的要给我礼物吗?呃,总之谢谢你了。」
「打开看看。」
我照凛子说的把信封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份乐谱,角落还有华园老师的笔迹写着「这是啦啦队拜托我写的新啦啦队歌,麻烦帮我改编成管乐用的。你跟真琴小弟商量,一下看要交给谁做。」这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被陷害了。
「就决定由感激地接下这份乐谱的村濑同学负责。」
「太卑鄙了吧!竟然还加上这种让人会忍不住想要接下来的时髦包装!」
「因为我相信村濑同学的温柔。」
「像这种让人感到温馨的台词,能不能麻烦你留到更正经的场合来说?」
「我找你就只有这件事,不打扰你们了。」
在凛子准备要离开仓库时,诗月跑到她的背后。途中还踢到落地鼓的支架差点跌倒。
「那、那个,我会离开的对不起。看起来应该是我打扰了你们。」
转过身来的凛子,有点意外地眨了眨眼。
「打扰了什么?」
「呃、那个、你不是跟真琴同学有什么约定吗?」
「没有什么约定。我跟村濑同学之间的约定只有『不要对我以外的人做出性犯罪行为』这条而已。」
「你这样会把事情弄得更混乱,可以麻烦你停下来吗?更何况我没有做出那样的约定!」
「那你是打算要对我以外的人,继续你的性犯罪行为吗?」
「你怎么有那么多方法,可以把对话引导到贬低我的方向啊?」
「也就是说,那个……」诗月有点欲言又止地在旁边插嘴道。「你们两位正在交往吧。放学后你们总是在一起。然后我妨碍到你们。」
「哈啊?……不,我们根本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吗?可是班上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咦?等一下,为什么我的事情会在三班传开来?他们应该不清楚我这个人吧?」
「没有那回事。你们两位都很有名,连不是选修音乐的人都认识你们喔。那次在楼顶的合奏也成为话题,大家都说你们是一对很要好的情侣。」
「唉~~~~」我用手捂住了脸。可是仔细想想我们是放学后在楼顶演奏的。既然连办公室都能听到,那么也会有很多学生听见吧。不对,他们应该不知道是我们演奏的才对啊?……也不能这么肯定,从对面校舍的三楼就看得见了。
算了,就算跟凛子交往这样的误会被传开,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困扰。凛子可能会感到很为难就是了。我带着这样的想法望向她,却看到让人难以置信的表情。凛子的脸像熟透的苹果一样,连耳朵都是通红的。
「……我跟……村濑同学……?在别人的眼中竟然是……」
连声音都颤抖得很厉害。我只能感到目瞪口呆。
「你啊,动不动就把性犯罪什么的词挂在嘴边,这样就感到害羞不会很奇怪吗?」我的真心话不禁脱口而出。
脸颊依然泛红的凛子,低头瞪着我这么说。
「……因为村濑同学无法理解女人心。」
会用子虚乌有的性骚扰陷害别人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谈论女人心这么细腻的词。
「不过也对啦。听到自己跟别人在交往这样的谣言,会感到害羞是可以理解。」
「跟村濑同学交往这件事情本身,并不羞耻。」
「那为什么你的脸会红成这样?」
「是村濑同学的存在本身很羞耻。」
「这什么意思?怎么突然从很奇怪的角度发动攻击?」
「心情好像平静下来了。或许是因为我跟平常一样,诋毁了村濑同学名誉的关系。」
「原来你知道自己在毁损我的名誉啊?」
「你以为我是无意识地这么做的吗?到底在想什么啊?」
「为什么还有点生气啊,应该表现得更有歉意一点吧!」
话说我现在才注意到,凛子刚才似乎有说「跟村濑同学交往」这句话?感觉不像是针对谣言,而是针对在交往这件事……不不不,一定是她说错还是我听错了吧?现在换成我开始慌张了。
「冷静下来想想,反正对我也没有实际的损失。」凛子这么说。「村濑同学呢?被认为是我的男朋友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不……困扰倒是不至于。」
「给我更具体一点的答案。被认为是我的男朋友会让你感到恶心想吐吗?」
「为什么这么问。没有讨厌到那种程度啦。」
「没有讨厌到那种程度的话,是讨厌到什么程度?」
「所以说,为什么要用这种问法啊?要说什么程度,那个,应该说并不讨厌。」
「也就是说其实是喜欢吗?」
「……呃、嗯,硬要选一边的话。」
凛子的脸又红到耳根了。到底是怎样啦。
「竟然能够在当事人面前说出这种话。村濑同学的言行实在让人羞耻。」
「不是你要我说的吗!」
「你们两位真的没有交往吗……?」诗月小心翼翼地插嘴问道。我火大地回答。
「看起来像在交往吗?就这种样子?」
「是的,怎么看都像。」「我也觉得看起来很像。」你不要若无其事地恢复平静的表情,还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啦。刚才脸红是用开关切换的吗?
诗月急忙站起来。「我好像真的打扰到你们了。」说完后她低头致歉了好几次,并离开仓库。
剩下的是表情冷淡凛子、快被疑惑淹没的我,还有沉默的爵士鼓。
「心思太细腻了。」凛子看着诗月离开的门这么说。「在我欺负村濑同学的时候,继续打鼓就好了,根本不用在意。」
让她把细腻的心思分你一些如何?
「话说村濑同学,有件事情让我很在意。」
「什么事啊?」
「那个人……好像叫百合坂?她跟你讲话时是直接叫名字。」
「嗯?啊、嗯,这么说起来好像是这样?」
印象中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叫我「真琴同学」。不过因为讲话的方式很符合她的气质,所以直到刚才为止,我都没有觉得不对劲。
「那是、呃那个、该不会是因为从华园老师那边知道我的事情,所以才会用跟老师一样的称呼方式吧?」
我用着奇怪的语气拼命试着解释,但说起来为什么必须要跟凛子解释才行,这点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哼~」凛子用怀疑的眼神侧眼看着我。「那就好。」
然后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必须要得到凛子的原谅才行。
「这么说起来,你好像不喜欢Mu开头的称呼方式。」
「不,并没有那种事。」
「或许我也直接叫你的名字会比较好……」
那个、凛子同学,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真琴。」
「咿唔?」
「真琴?」
「是、是的。」
「真琴!」
「呃、我说……」
「真琴……」
「那个……」
「放弃了。恶心到想吐。」
「会不会说得太过分了?」
「啊,抱歉。恶心里面好像有个Mu字。」
「希望你道歉的点不是那里啦!」
「那么村濑真琴同学,啦啦队歌的改编就麻烦你了。」
最后让我想起那件讨厌的差事后,凛子就从乐器仓库离开了。
*
诗月与凛子的冲突(?)并没有在那个时候结束。
在过了两天的放学后,我在音乐准备室准备着第二天上课要用到的教材。当然那是华园老师把本来自己该做的工作推给了我。在我以抑郁的心情进行无聊的作业时,底鼓三连打的轻快节拍隔着墙壁传进耳中。是诗月。
能够让心情转换是件高兴的事。当我倾听着爵士鼓,心不在焉地动手做事时,这次换成是另一边──从音乐教室的方向开始传出钢琴声。这边我也马上就知道谁是演奏者了。是凛子。
令人惊讶的是两人的演奏完全同步。凛子弹奏的是贝多芬第一号F小调钢琴奏鸣曲中快到极点的最终乐章。钢琴声跟诗月的金属风格节拍叠加在一起,在我的头盖骨中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地来回穿梭。太过奢侈又不平衡的立体声,弄得我脑袋开始晕眩。她们彼此都是隔着一个房间的空间在听对方的声音,明明应该很难配合才对,真亏她们能够一直维持让合奏不乱掉。这实在很适合用来打发时间。像机械一样规律动着双手的我,一时之间沉醉在两人的演奏中。
然而,感到无聊的心情完全没有得到消解。
奇怪了。明明听着这么厉害的演奏─不对,厉害的只有节奏完全合拍这点而已。说老实话,她们的演奏并不有趣。
那也是当然的,毕竟是为了钢琴独奏所写的古典乐。只是加上爵士鼓而已,不可能马上成为完成度很高的改编。很正常。
可是,我这么想。如果是诗月的话,应该能够想出些什么办法才对。既然是技术那么高明的鼓手,应该有办法用一些我完全想不到的演奏方式,来衬托凛子的钢琴不是吗?还是我擅自对她抱持了过高的期待。
在展开部快要结束的时候,凛子的钢琴声戛然而止。诗月的爵士鼓也在多打了一个半的小节后,像紧急煞车般地停了下来。
虽然看不到她们两个人的脸,不过脑海中栩栩如生地浮现出诗月困惑到极点的表情,以及凛子非常不满的表情。
我站了起来,轻轻推开通往音乐教室的门。
「村濑同学,有件事要拜托你。」
「哇啊!」
就站在门口的凛子,把我吓得整个人差点往后倒下。
「你去告诉百合坂同学。三连音太平坦了。弱拍要多用点心。」
「……为什么要我去?」到走廊上往前走几步拐个弯不就到了吗?自己去跟她说啊。
「因为我是个谦恭有礼的人,要对他人提出单方面的要求会感到过意不去。」
「你的谦恭有礼为什么没有用在我身上──?」
「村濑同学是特别的。因为是村濑同学我才会这样拜托。我能够依靠的只有村濑同学而已。」
「不要讲得好像是件很感动人的事情一样啦。」
话虽如此,我还是很想听后面的演奏,因此我只能强忍着不甘心前往乐器仓库。转达了凛子的话之后,诗月睁大了眼睛。
「……知、知道了!我会改善!」
没想到她会如此充满干劲地答应下来。我带着半分不安与半分期待,回到音乐准备室。
这次的演奏是在主题呈示部整个结束的地方停了下来。凛子打开准备室的门把头探进来。
「村濑同学,你去告诉百合坂同学。叠音钹的钹边敲得完全不够。」
「你自己去说啦!」
可是放着不管的话演奏就会停在这里,所以因无奈而恼怒的我再次去仓库传话。
「我试试看!」
接着是在展开部的中途,钢琴声戛然而止,凛子走进准备室。
「村濑同学,你去告诉百合坂同学。过门基本上是两小节一次,不要偷懒。」
我都开始想在音乐教室跟乐器仓库之间,拉一个传声筒了。
「好的,我会努力!」
诗月因为只会照着要求去做,结果形成恶性循环。每次演奏一中断,我就被迫要在音乐教室与乐器仓库之间来回。
结果凛子并没有把奏鸣曲弹到最后,她很不满地留下「这样根本不是合奏」这句话后,就回家了。
「我的演奏完全不行啊……」
诗月整个人变得很沮丧。可是凛子所有的谴责都是由我转达的,我不禁反省着自己要是能说得更委婉一点就好了。
「这样的话,我连打扰你们两位放学后相聚时间的资格都没有。」
「说什么打扰。我们两个又没有在一起做什么……」
我说的话似乎没有被诗月听进去,她就这样垂头丧气地走出仓库。
从那天开始,诗月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