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1 骨色的魔法(2 / 2)




「鼯鼠……」那个女人到底把其他人的名字当成什么了?「我叫村濑。嗯,是的,在奇数班被分配到伴奏跟编曲的工作……你是偶数班的?」



被我这么一问,她一脸无趣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下次要演奏这个?」她指着乐谱架这么问。「这种充满恶意的乐谱,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就算是活到一百二十岁的埃里克•萨蒂,写出来的乐谱也要比这个老实多了。」



这种充满恶意的乐曲评价,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呢。



「尤其是最低音区的跳进,还有震音有种只是为了增加难度,才故意这么编写的感觉,低劣到极点。在音符之间散发出编曲者不正经的意图。」



「太过分了,不必讲得这么难听吧?虽然全部都是事实。」



「是事实吗?真的有够恶劣……」



「啊──不对、那个~」



就在此时,音乐教室的门被打开了。原本以为可以缓解尴尬的气氛──不料进来的是华园老师,因此事态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呀齁~你们两个都来了啊,有好好相处吗?」



这种气氛看起来像相处得好吗?你的脑袋装的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捐款吗?



「哦,布兰诗歌完成了吗?凛子有试弹过?感觉如何?」



「因为编曲者本人就在面前,所以我就不明讲了。」她伸手指着我如此宣言。「我觉得听到这首曲子的牛,只会流出汽油而流不出牛奶。」



「你明讲的话还比较好!」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听得出来是在讲坏话。而且刚才不是很明白地在我面前批评是低劣到极点吗?



「能让凛子说成这样,真的很不得了呢。」



「为什么要讲得好像是我被称赞了一样啊。不需要你来帮我说好话啦。我自己也很清楚这个编曲烂得像一坨屎。」



「我没有讲得那么难听。因为如果我认真起来的话,会彻底逼你一五一十地说出过去犯下的性侵与偷拍罪行。」



「我才没犯那些罪!你有什么根据把我当成罪犯?」



「因为你写出这种不正经的乐谱,所以我觉得你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你对不正经的解释不对吧?」



「那么我要回去了。反正事情也办完了,我也不想跟不正经的人待在同一个房间。」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向音乐教室的门。



「等一下,凛子。把乐谱带走啦。」华园老师指着钢琴乐谱架上,由我编曲的《布兰诗歌》乐谱这么说:「我现在去拷贝一份。」



「不需要。」她冷淡地这么说。「我已经背下来了。」



「……背下来,这也……」



虽说只是首不到五分钟的曲子,但你刚刚才看到而且只弹了一下而已吧?要这样虚张声势也太勉强了。



大概是注意到我怀疑的视线,她露出非常不高兴的表情走了回来,在把放在乐谱架上的乐谱扫到地上之后,粗暴地用双手敲打键盘。



并不是虚张声势。她的确完全背起来了。而且(大概因为不想浪费时间)她还用接近三倍的速度弹完整首曲子。



演奏结束后她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从哑口无言的我面前走出音乐教室。



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的另一侧,我才好不容易喘过气来。



「记性那么好真的帮上大忙了呢。不愧是凛子。」



华园老师用悠闲的语气这么说,同时捡起散落在地板上的乐谱。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我用疲惫到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声音这么问。



「冴岛凛子这个人,在古典音乐界小有名气就是了。Musao因为不属于那方面,所以不知道啊。」



「唉……?她是职业的钢琴家吗?技术超好的说。」



「不是。虽然大家都认为,她迟早会成为职业钢琴家就是了。以前是神童的那种人。从小学生时期就拿下所有的比赛奖项。」



「嘿~……」



我看向被紧紧关上的门。神童──吗?那种技术的确配得上这个称号。



「可是为什么那样的人,会来就读我们这种普通高中。去读音大附属高中不就好了?」



「唉,她也有很多难言之隐嘛。很多的。」老师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让她来当伴奏,也是利用那些难言之隐就是了。」



「你这个人真的实在是烂透了!」



「可是不觉得这样很浪费吗?明明技术也没有变差。连第一次见到这种唬人用的乐谱都能泰然自若地──」把视线移到乐谱上的老师马上发现了。「咦,这是联弹用的唉。」



「啊、呃、那个……」



在跟凛子对话后,完全失去整人心情的我,对于最初想要让老师感到困扰的目的,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我想说要重现卡尔•奥福那激烈又纯朴的管弦乐编曲,只靠独奏应该不够……」



我用了一些煞有其事的理由当作借口。



「哼~嗯。意思是想让我来演奏比较困难的部分?」



「呃、嗯、是啊……毕竟老师比我厉害……」



糟糕,企图被看穿了吗?



「那么,就来弹弹看吧。」华园老师这么说,让我坐在钢琴前面。老师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站在我的背后。



「呃,老师的椅子呢?」



「我要站着弹。因为……」老师伸手指向乐谱。「比较困难的部分是我负责的吧?」



「是的,所以低音区要……」



「最难的是低音区的左手,再来是高音区的右手吧?要让我来弹的话就只能这么做了啊。」



唉?不是,那个?



老师把身体压在我的背上,张开双手伸向键盘的左端(最低音区)与右端(最高音区)。意思是中音区──低音区的右手与高音区的左手要由我来负责吗?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分担的话,当然只能这么做,不过只要用平常的方式并排坐在一起,各自负责自己的部分──



「好了,1、2、3。」



老师在倒数计时之后开始弹奏。我也急忙配合。



可是我根本没有心思去弹奏。因为老师用下巴抵着我的肩膀,耳背可以感受到老师呼出的气,音域稍微变窄的地方,老师的手臂就会贴住我的脖子,还有某种柔软的触感,时不时地压在肩胛骨上,让我完全无法专注在音符上。



门被打开了。



我吓了一跳停止弹奏,只有老师还在继续弹。失去整个中音域的演奏空虚地进行着。走进房间的凛子看到我们稍微皱起眉头,但依然一言不发地走到钢琴旁边,拿起似乎是忘了带走的手机,接着掉头朝门口走过去。



当她要走出房间时,转过头隔着肩膀,对我投以冷淡而轻蔑的视线。



「你是为了做这种不正经的事情,才编成联弹的吗?真的低劣到极点。」



「……不、不是,事情不是这──」



没有给我辩解的时间,门就被砰地一声关上。



「等一下Musao,不要站起来啊。这样很不好弹唉。」



「为什么发生这种事情了还要弹下去啊!」



「不管遇到多么痛苦多么悲伤的事情,都不能放弃音乐喔。No Music No Life。」



「我的人生已经社会性地No Life了啦!都造成这么严重的误解了,不是读诗的时候吧!」



「也不算是误解不是吗?Musao是不正经的变态这点,是事实吧。」



「凭什么──」



「女装。」



「呃、不是那个是……」



由于老师说的是事实让我无法坚决否定,可是。



「虽然我的确有那么做,但并不是出于自愿而是想让人看到、啊、那个,我的意思是想让人看影片……」



「所以你是想让人看女装的影片,才穿女装的吧。」



「不、不是……虽然老师说的也不能算是不对,不过我不是因为那样的动机,而是更纯粹地……」



「纯粹地为了自我表现欲望而穿女装的吧。」



「太难听了吧。」



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也只会被戏弄而已。所以我放弃了。



「拜托不要在学校谈这件事啊,不是说好我帮忙上课就不会说出去吗?我说过好几次不要叫我Musao了。」



「唉~~~」



老师不满地噘起嘴。



「Musao叫起来那么顺口说。那么要改成其他活用形吗?」



「什么是活用形?」



「米虫。」



「竟然是五段活用。而且这摆明了是用来骂人的话不是吗?」



「眉头深锁。」



「那是当然的吧!你以为是谁害的!」



「无节操。」



「唉、什么?我这十五年来可是过得很谦虚谨慎的说!」



「穆索斯基。」



「你在影射谁的脑袋像荒山之夜啊!我们家族的男性都拥有浓密的头发喔──」



「哎呀~我讲穆索斯基并没有骂人的意思唉,村濑同学这样解释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唉、啊……说、说的也是呢。这样的发言太失礼了。我要向穆索斯基道歉。」



「我这么说是『一辈子跟女性无缘而且还酗酒成性』的意思。」



「这不是明明在骂人吗!你才应该向穆索斯基道歉!」



「如何?跟我的用词比起来,凛子骂人的方式根本不算什么吧。所以要跟她好好相处喔。」



「这也转得太硬了。」



跟华园老师相比的话,绝大部分的人看起来都很正常吧。



「而且就算要打好关系,我跟她也没有交集啊。不只班级不一样,就连音乐课也是分开上。」



「有我这个交集啊。」老师指着自己的胸口。「在同样被抓住弱点任意使唤的人之间,不是会产生共鸣吗?」



「使唤人的罪魁祸首,竟然能如此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



摆出那种我是为了你们着想才这么说的态度,真的让人很火大,可以麻烦你自重一点吗?



话虽如此,就我而言,我也想再一次跟凛子产生交集。



我望向被随便摊开在乐谱架上的乐谱。



面对那么厉害的钢琴家,我不想只是把这种虚有其表的乐谱搪塞给她,然后就这么算了。不想让她认为,村濑真琴是个只能做出这种垃圾编曲的家伙。







熬夜把伴奏谱重写成独奏用之后,第二天我没有等到放学就前往音乐教室。然后拜托华园老师,让凛子在放学后再来音乐教室一次。



然而,老师似乎没有告诉她要她过来的人是我。走进音乐教室的凛子,看到在里面等待的我微微张大眼睛,接着叹了一口气。



「是你找我吗?今天有什么事?如果是嫌老师还不够,也想让我做那不正经的贴身联弹的话恕不奉陪,不过看在你过着母胎单身的悲惨人生,继续做出性犯罪的行为也会造成困扰,喜欢尼莫的话我可以借你布偶。」



搞不清楚该从哪里吐槽才好。



「……为什么是尼莫?」



「想问的只有这个?其他的你都承认了?」



「才不是啦!我只是想从比较不会出问题的地方开始问而已!」



「尼莫不是小丑鱼吗?因为小丑鱼好像会从雄性转换成雌性,我觉得跟会穿女装安慰自己的你非常相配。」



「出大问题了啊!呃、等、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



冷汗从我的背滴到地上。该不会是华园老师?那个女人说好要保密却立刻到处乱说了吗?



可是凛子耸耸肩这么说。



「因为Musao有一段时间,在钢琴比赛界很有名。明明怎么看都只有国高中生的年纪,却发表出那种像是把布莱兹或利盖蒂这类低知名度的作曲家,当成样本的变态原创曲,很多人都认为一定是某个经常参加比赛的人。不过钢琴又弹得非常糟糕,所以有人猜测大概是为了隐藏身分才故意弹得很烂。」



「……那还真是过奖了,非常感谢……」



虽然钢琴是真的弹得很烂。



「结果我周遭的人也一直猜不到Musao到底是谁,不过看到昨天那份乐谱我可以肯定。编曲的习惯跟Musao很像。重新看了一次影片之后,发现体格也跟你一模一样。」



我受不了了。音乐界怎么小成这样……



「癖好跟音乐的兴趣都很变态,你不会觉得这样活得很痛苦吗?还是相信负负会得正那套?」



「不要用负这个字!我是喜欢才那么做的!啊,不那个我说的喜欢不是指女装,而是指音乐方面,请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么今天找我过来,是又要强迫我配合你的变态兴趣吗?该不会想要让我穿女装吧。」



「你本来就是女的吧!啊~真是的,这样根本没有进展!」



我把乐谱递过去,凛子讶异地接下。



「这是昨天的布兰诗歌?特地重新写成独奏版吗?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可以随意地自己调整之后演奏。」



「就是不想让你随意地调整,我才会重写啦!」



我打断她的话这么说。凛子眨了眨眼,然后又一次把视线移到乐谱上。可以看出来她的视线正扫过一个个的音符。



不久后她坐到钢琴前面,把我的乐谱摊开放在乐谱架上。



骨色的键盘与冰冷白皙的纤细手指交错着。



为什么跟我弹的钢琴有这么大的不同。我不禁这么想。从她敲下琴键之前就可以感受到。充满了一种特殊的紧张气氛。如果对音乐来说休止符跟音符一样重要的话,在曲子开始之前那段带电的寂静,也算是音乐的一部分。



凛子的手指碰触到琴键。



多么平静的极强音啊。这才是《布兰诗歌》的第一音不可或缺的,充满了矛盾的能量。接着是管弦乐与合唱之间不协调的对立。当声音与声音相互碰撞时,狂热化为泡沫溢出并炸开,灼烧周围的空气。直到这个时候为止,我都不知道钢琴这种乐器,竟然蕴含着如此强大的表现能力。闪耀着黑光的巨大身躯,也无法容纳的意象洪流,激烈翻腾着像是要满溢而出。到底要搜集几百人、几千人、几万人份的骨头,才能组装出这样的乐器啊?成为祭品的死者们发出的凄惨歌声,在空中呼啸着。



在到第二首结束为止的这段时间,我陷入了凛子的钢琴演奏中,几乎连呼吸都不被允许,只是入神地倾听着。像是要把最后的和弦留下的余韵压溃一样,叩咚地响起沉重的撞击声。虽然那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是绞刑台的地板被打开时发出来的,不过回到现实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似乎是凛子把钢琴盖盖起来的声音。



她把乐谱整齐地叠好,然后看着我说道。



「……那么,这个我可以带走吗?」



我用力地重复闭上与张开眼睛的动作,尝试让意识适应残留着不协调感的现实。钢琴声的余韵依然像金属残渣一样飘浮在四周,让皮肤感到阵阵刺痛。



「……啊、啊,嗯。你可以带回去。」



由于不想让场面因为这么蠢的回答变得尴尬,想着必须要再说些什么才行的我,直接把脑海中浮现的内容说了出来。



「这份乐谱应该比昨天的简单才对……你背不起来吗?」



「你在说什么啊?」凛子用责难的表情皱起眉头说道。「如果是有下工夫去写的曲子,不能只是背起来就不去管它,不是吗?」



一直到她走出教室关上门之后,我才理解她这句话中的含意。所以我连一句话都没对她说出口。她这次认同了我的编曲是有下过工夫的。她告诉我这份乐谱有带回去再仔细看过一次的价值。



放下心中大石的我,坐到钢琴椅上。



似乎还可以感受到凛子留下来的体温。还有钢琴的余韵。



我打开钢琴盖,轻轻地把手指放在键盘上。可是在听过那样的演奏后,实在提不起劲去弹些什么。



那么厉害的钢琴家愿意认同我的编曲。现在就单纯只对这件事感到高兴吧。反正我迟早要在课堂上负责伴奏,到时候华园老师肯定会拿凛子的演奏把我批评得一文不值,现在就不要去想那些了。



接着,我突然想到。



冴岛凛子毫无疑问有一流的水准。连我这种程度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的演奏不只是有高超的技术,还能感受到某种特别的要素。她的音乐不应该被浪费在这种座落于东京一角,随处可见的普通高中音乐教室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她会被困在这种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