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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累殉情(2 / 2)




「刀子?」



在发现上条遗体的悬崖上,也找到被认为是刺穿她喉咙时使用的刀子。我重复春



桥说的话进行确认。



「桑冈平常就随身携带刀子吗?」



「我创过了。发现的时候我有警告过他。」



「没有没收吗?」



春桥耸耸肩说:



「我不是负责指导学生行为的老师。」



即使如比。至少也可以没收刀子吧?我虽然这么想,但春桥大概不想做那种事。



我继续询问。



「你看到的刀子和遗体发现地点找到的刀子是同一把吗? 」



春桥扬起嘴角笑了。



「这个嘛……我没有看到现场的刀子。」



原本一直沉默的太刀洗立刻从包包取出照片,照片中是掉在地上的折叠刀,刀柄



是黑色的,刀刃从中间折断。春桥拿起照片瞥了一眼,点点头。他把照片还给太刀洗,以充满嘲讽的语气说:



「总之,他就是那种个性。他大概真心希望能够爬上月球。」



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让我不禁拉高声调问:



「月球?」



「没错,他说他想要从月球俯瞰地球。」



我不知道能不能完全相信春桥描述的两人形象。桑冈和上条或许真的都是纯朴的青少年,但是如果说为了星星太过遥远而哭泣、或是想要飞上月球。未免有些太夸张了,该不会掺杂著创作成分吧?



「还有……」



春桥忽然压低声音。



「对了,他还问过我,要怎么死才不会痛苦。」



我不禁凑向前问: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嗯……是在第三学期。好像是一月吧。」



从时间点来看,那或许不单纯只是个性古怪的男生随口闲聊,而是认真考虑到自杀才提出的问题吧?春桥似乎也发觉到这一点,总算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



「请问你怎么回答?」



「我说应该是老死吧,可是他似乎不喜欢这个答案,没有再问过我,不过……」



春桥说到一半,没有说完。如果继续接下去,大概就是指桑冈没有再问过,但没



想到他真的认真在考虑。



我把记事本翻到下一页。



「其他还有什么事情?」



「这个嘛……」



他摆出思考的姿势,然后突然断言:



「他们对现实缺乏应变能力,让人看了都成到心烦。」



「……比方说?」



「那两人在交往。这点非常清楚,可是他们最近好像有什么烦恼。烦恼当然没



什么,可是他们却投入到一般难以想像的地步。比如说跷课,或是在小考教白卷。我不知道他们的烦恼有多严重,可是考试拿零分也不能解决问题吧?」



他说完笑了。



春桥虽然说不知道他们的烦恼有多严重。但实际上却严重到逼他们寻死。这一点一定要好好调查才行。



「你知道两人的烦恼是什么吗?」



我问春桥,但他不知为何立刻变得不高兴。



「我没听说。」



「那么你觉得谁有可能会知道?」



「桑冈仔像去找过一年级的班导师。谈了很多事情。」



从他的口吻,我大概可以猜到他不高兴的理由,他大概是因为桑冈跳过自己去找



其他人商量。因此感到不开心吧。或许春桥原本希望能够和桑冈与上条像朋友一样相处。



「我想确认一下,是桑冈一年级的级任导师吗?」



然而春桥简短地说:



「不是,是上条的导师。」



我不禁回头看太刀洗,上条一年级的导师,不就是刚刚见到的下泷吗?桑冈找过



下泷谈自己的烦恼……这个不容忽视的自由工作者难道连这样的关联都知道,所以才安排采访下泷?她在一天之内就调查得这么深入?



太刀洗本人则张大眼睛,显而易见地表现出惊讶。



之前几乎完全没有流露感情的太刀洗竟有如此大的反应,让我也感到吃惊。她注



意到我的视线,便立刻收回表情,然后紧闭嘴唇稍稍摇头,看来大概纯属偶然



下泷如果知道桑冈的烦恼,为什么没有说出来?我不禁咬牙切齿,不过回头想



想,与其说是下泷没有说出来,不知说是我没有问。我明明察觉到下泷好像知道什么,却没有追问下去,当然,在采访他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桑冈曾经找过下泷商量,但还是得承认自己太迟钝了……这是我的失败。



我压抑内心的懊悔,继续提问,但从春桥口中没有再问出新的情报,我阖上记事



本,向他鞠躬。



「谢谢你的协助。」



「不客气。」



春桥也坐在折叠椅上鞠躬。



「还有,之前听说……」



「是的,那当然。」



我从皮包取出装有采访协助费的信封。我感觉到春桥的视线落在我手上。这时太



刀洗忽然像是刚想到般询问:



「对了,老师。您是那所学校的理科主任吧?」



「嗯?对呀。」



春桥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只能暧昧地回答。太刀洗又接著问:



「从什么时候?」



「从今年开始。之前担任主任的老师今年退休了。」



「管理设备用品很辛苦吧?」



「嗯,的确。前任的老师有点……太随便,所以我得全部重新清点。」



春桥这样回答,但似乎感到有些奇怪,皱起眉头问:



「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听说三重县要强化学校的设备用品管理,因此想到可能会很辛苦。」



春桥苦笑著说:



「毕竟有些标本拿去卖的话,的确可以卖到好价钱,当然得清点剩余数量了。」



我默默地听他们的对话。



即便是临时编的藉口,但是说自己对设备用品管理有兴趣,未免也太拙劣了。



结束两件采访之后。我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四点半,此刻要结束工作还太早,我



收拾折叠椅,伸了一个大懒腰,太刀洗深深鞠躬,对我说:



「很抱歉,我安排的采访到此为止。」



「不,已经足够了。」



太刀洗在接到大贯主编请求安排采访之后,在我到达中势町之前应该只有几小时的时间。考虑到这一点,成果已经非常丰盛。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要回到自己的工作。」



她不是为了「恋累殉情」,而是为了其他案件而来到这座小镇。虽然不能勉强,不过我失去了非常可靠的战力。接下来就得跟平常一样,自己一个人进采访。



我首先想要联络家属,现在应该还无法和两人的双亲及兄弟姊妹谈话,但我仍旧



不能不去他们的住处。地址应该可以问太刀洗,还有,我也想要联络太刀洗给我名片的那位《伊志新闻》记者。宣布验尸结果的记者会应该快要举行了,对于没有加入记者俱乐部的周刊杂志来说,报计记者虽然是同业,但也是有力的情报来源。另外,我也希望能够在今天之内确定报导页数。



「这么紧急的请求,还有劳你进行各种安徘。真的很谢谢你,你帮了我很大的



忙。」



我向她道谢,她只是很平淡地说:



「别客气。我也得到很有意义的收获。那么我先告辞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



6



晚上七点,中势警察局举行了关于验尸报告的记者会。



由于周刊记老无法进入会场,因此我只能先到警察局,然后耐心等候有可能告诉



我记者会内容的人走出来,中势警察局容许周刊记者和自由工作者进入记者会会场所在的三楼走廊。也因此,在紧闭的门前,有十名左右的记者在等候。



遗体发现地点虽然也有电视和报社记者,但没有看到周刊记者「这种新闻不可能没有人去采访,所以大概只是恰巧没遇到。不过在此刻,各家杂志记者果然都齐聚到警察局,这种事件通常遇到的都是认识的人,这次也不例外。



其中一个叫户田的男记者和我年纪相仿,每次见面都会聊很多。他以格外深刻的



表情走近我,说:



「嗨,都留,辛苦了。」



「辛苦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好像真的有些问题。」



不太亲近的同业听到户田的口吻,也逐渐靠过来。在这种场合交换情报是互相



的,无法进入记者会的人必须彼此帮忙。如果是独家消息,当然又另当别论。



户田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搔著头说。



「那个女生好像怀孕了。」



「哦……」



我虽然如此回应,但并不感到意外。上了高二。这种事应该也会发生。照片中的



上条茉莉虽然显得很纯朴,不过这一行做久了,对于清纯派的女生怀孕也不会感到特别意外。



问题在于这件事是否与动机有关。



「父亲是桑冈吧?他们是为此成到痛苦,所以才……」



说到这里。我发觉到自己的说法有问题。年轻人因为苦于怀孕而自杀 ,在以前



许会发生。但最近却没有听闻,而且俩人并没有在遗书中提到这类事情。他们是因为「没想到这世界是妇此恶劣的地方」而死的。



户田扭曲著脸,显出苦涩的表情。



「如果是那样还好一些,可是不是那回事,好像是被亲戚强暴的。」



「……太过分了。」



「虽然不知道是嫡系或分支,不过总之就是被长辈强暴而怀孕,然后双亲竟然诀



定保持沉默。」



我感觉到胸口好似郁积著黑暗黏稠的液体,我虽然原本就对这次的事件感到很难



受,但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令人作呕的事情。



「那么桑冈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他似乎想要帮那个女生。他跑到上条家里,又跑去找元凶的欧吉桑理论。然后被狠狠教训之后,理解到没有人会站在他们那边。所以才想要去死……」



我仍旧无法接受。我不愿认为在这种情况当然会想要自杀,不过我充分明白了桑



冈和上条选择自杀的理由。



「你竟然能查到这种消息。」



我夸奬户田,他便悻悻地转头说:



「不是我调查的。是报社的人告诉我心。他们很有钱,可以找到住在大阪的上倏



的哥哥,从他口中问出情报。」



近样的情报当然不能只是辗转听来,还得再自行采访,不过殉情的原因大概已经



确定了。



接著户田抬起视线看我,好像在说接下来轮你了。他问:



「你那边有什么情报?」



「嗯,有一些。」



我感到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告诉他本子上留下「救命」讯息,这不是我自己采访



到的情报,而是太刀洗发现的,所以我感到有些罪恶感,不过如果是写在笔记本上的文字,迟早会公布出来。无法独占的情报还是拿出来交换比较好。



户田听了我的话。发出沉吟声。



「『救命』……?感觉好像别有含意。」



「你有听过自杀时还会留下『救命』的讯息吗?」



「我没听过。对了,会不会是……因为遇到那种恶劣的事,所以在笔记本上写下这几个字,然后又忘记了,拿同一本笔记本写遗书?」



看来大家想到的都一样。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可是好像不是。」



户田交叉手臂,叹了一口气。



「这样啊。真是令人难受的事件。」



「嗯,的确。」



这时门内传来骚动声。



聚集在走廊的同业、包括我和户田在内。全都同时转向记者会会场的门。没有人



走出来,但低沉的议论声并没有停止。



「好像发生什么事了。」



户田以不太起劲的声音,说出不说自明的感想。



我抓住从会场走出来的《伊志新闻》记者打听消息,得知警方公布了写有遗书的



笔记本上也写了「救命」的讯息,但没有针对怀孕发表任何评论。或许是因为事关死者隐私,所以格外慎重处理。从现场状况来看,并没有第三者杀人的可能性,警方暗示刺杀上条茉莉的几乎可确定是桑冈高伸,并提及这次自杀仍保留委托杀人的可能性。



接著我听到骚动的理由,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有关两人的死因,根据先前的发表。上条茉莉恐因为喉咙伤口造成失血死亡、桑



冈高伸则是溺死。然而不只是如此。两人体内呈现中毒反应。现场留下的葡萄酒和杯子都检出黄磷。



也就是说,「恋累殉情」也是服毒自杀。



他们在服毒之后,桑冈刺死上条,然后再从悬崖跳河。针对现场状况所建构的想



像都被推翻了。我可以理解记者会会场为什么会发生骚动。毒物,刀刃和悬崖三个要素,似乎展现了桑冈高伸与上条茉莉追求死亡的强烈意志,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我想起太刀洗在恋累悬崖上说的话。她数度阻止我妄自猜测事件经过,对我说:



「现阶段无法做出任何结论。」我当时只觉得她过度谨慎,但或许非如此。



她会不会早已察觉到什么?



「我之前就察觉到了。」



太刀洗很乾脆的承认。



记者会之后,我和太刀洗在中势町规模甚小的饮酒店聚集区一角,空间不大的一间餐厅见面 先前打电话向太刀洗确认明天的预定行程,她刚好一个人在喝酒,便邀我过来。店内虽小,佢整理得很乾净。吧台座位也很舒适。我们并肩坐在一起。我喝啤酒,太刀洗喝日本酒。由于客人只有我们两人,便大剌剌地谈著不适合在饮酒时谈论的话题。



太刀洗以伊势的海鲜做下酒菜喝酒。她夹起看似鲽科的生鱼片。轻抹一下酱



油端进嘴里。然后又喝酒。她放下酒杯之后,没有看著我,像是喃喃自语般说话。



「你不觉得奇怪吗?上条的遗书特地写著『能和高伸手牵手到另一个世界』。两人应该是决定在同一个场所一起赴死,他们甚至还带了天文望远镜,想要观赏他们喜欢的星星,然后死得很美吧……可是实际上,上条死在悬崖上,桑冈则死在河里。两人的遗体在不同的地方发现。为什么?这是这次事件当中最难解的部分,我一直在。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却没有得到答案。



「为什么呢?」



「我想到几种可能性。」



她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用不带感情的声音继续说:



「最有可能的答案,就是难以忍受痛苦。他们原本想要一起赴死,但死亡的过程



太痛苦,因此桑冈为了让上条得到解脱才拿刀刺她,自己也为了早点解脱而从悬跳下去。把他们逼到那种状况的原因是什么?……我想起现场的葡萄酒。」



「我以为他们是想要在最后饮酒乾杯。」



「我认为他们把毒药放在那里面。」



太刀洗拿起酒器替自己倒酒,看著摇晃的酒面,问我:



「听说毒药是黄磷,是吗?」



我点头。



「黄磷具有接触空气就会起火的性质。因此可以理解为什么要加在酒里搬运。」



是谁提议要带葡萄酒的?桑冈高伸是个憧憬月球,随身携带刀子的少年。如果是



他,在离开对他们来说太残酷的这个世界时,大概会想要准备葡萄酒这种风雅的小道具吧,然而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应该是上条茉莉提出的。没有任何理由。



太刀洗把酒喝乾,说:



「黄磷的毒性虽然很强,但不会立即致命。他们没办法迅速死亡。服用之后过了



一个小时左右,药效出现,症状第一阶段是剧烈呕吐和痉挛。这个症状会持续八个小时以上……他们非常痛苦。」



我太迟钝了。我这时才终于发觉:



「原来那个『救命』指的是……」



「他们在挣扎中忘了赴死的决心,或许也后悔服下毒药。然而在恋累那一带收不到手机讯号。他们无法求救,又因为毒药发作而无法动弹。理解到自己已经无计施,『救命』想必就是在那时候写的。就是因为无法向任何人求救,才会写下无法传达给任何人的讯息。



桑冈之所以刺杀上修,不知道是因为受到恳求,或者是看不下去上条痛苦的样



毒药无法带来安详的死亡,迫使桑冈必须刺死上条。这应该是他们不曾预期的情况,桑冈的刀子并不是特地准备的,而是平时就带在身边的。或许因为原本就是便宜货,或许因为桑冈最后卯足的力气太大,刀了折断了,他无法和上条用同样的方式寻死。



「于是他就自己跳入河里。」



我无言地喝著啤酒。



对于桑冈高伸和上条茉莉来说,殉情应该是最后的逃避,但连这件事都无法顺利



进行,他们大概想要优美地像入睡般死去,然而即使是这个终极的愿望,也被如此惨烈地背叛了,不论是神佛都可以,难道都没办法救他们吗?



我们默默无言地各自夹菜喝酒好一阵子。这段沉默就像是献给两名高中生的默



祷。



太刀洗突然开口:



「这起事件变质了。」



我没有说话,看著她的侧脸。



「在今天早上的阶段,问题在于发誓一起寻死的两人尸体为什么在不同地点被发



现,然而现在的问题却在别的地方。」



「让上条茉莉怀孕的是谁?」



这件事当然会成为焦点,明天早上采访阵营大概就会杀到住在大阪的上条哥哥那



里。或许今晚就杀过去了。



然而太刀洗却立刻断言:



「不对。」



对于《深层周刊》来说,让上条茉莉怀孕的男人身份无疑是很重要的关注焦点



不过太刀洗既然否认,应该是看到了别的事情。



「不对,不是这样的……都留先生,你知道黄磷是剧毒吗?」



面对突来的问话,我感到困惑,但还是回答:



「不知道,我知道红磷是制作火柴的材料,何是我甚至不知道有黄磷这种东西。」



「没错,黄磷并不算是有名的毒药。那么桑冈和上条为什么会选择它?他们是在



哪里取得这种药物的?」



「这个……」



听她这么说,的确很奇怪。



我停下筷子,创出心中想到的可能性。



「桑冈既然会随身携带刀子,或许是那种容易被黑暗事物吸引的男生,也许他看



过介绍毒物的书籍或网站吧?」



太刀洗盯著没有倒酒的杯子说:



「那也不对。」



「为什么?」



「两人知道黄磷是致命的毒物,但是却不知道虽症状出现得很晚。而且症状出现之后会很痛苦,为什么?他们是在哪里得到这么半吊子的知识?」



我无法回答,我想到也许是他们参考的网站资讯不完整,但是要说只有记载这是



致死毒物、而没有写出症状方面的资讯,仍旧感觉很牵强,这的确是值得探讨的问题:为什么是黄磷?桑冈和上条又是在哪里入手的?



「应该……只有这个可能了。」



太刀洗喃喃自语,然后突然转向我。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她的脸颊泛红。但眼神仍旧很犀利。



「都留先生,我理解你明天的优先事项是联络住在大阪的上条茉莉哥哥。不过身为采访联络人,我想要湜出一个建议。」



采访的主导权在我,然而我却无法拒绝她,对她说我自己来决定方针,我对于这个自由工作者开始产生挑战同一事件的战友般的共鸣。她的建议应该很值得听从。



「你有什么建议?」



「明天下午三点开始,请空出时间,我想那应该是关键时刻,我会事先收集情



报。不过如果没办法采访,我会在十二点之前联络你。」



我等她继续说下去,但她就此打住没有说话。



如果能够进行有益的采访,我当然不吝惜挪出时间,虽然去大阪采访的行程会延



迟,但也可以说服自己是在所难免。然而若要接受太刀洗的提案,她的说明未免太少。



「……你预定的是什么样的采访?」



至少要知道这一点,我才能挪出时间,我如此暗示她,但太刀洗却毫不理会。



「这点我也会在明天告诉你,毕竟也有可能无法顺利进行。」



接下来她再度开始替自己倒酒,彷佛表明今晚不打算说得更多。



我想起在新干线上听到主编对太刀洗这个人物的评价――她的个性有点古怪,但



是脑筋很聪明。



她的确给我这种感觉。大阪那边可以想其他办法,明天我就赌在这位说明不足的



搭档身上吧,我下定决心,将啤酒一饮而尽。



7



对于报社和电视记者来说,早上和晚上是决定胜负的时间。



果要利用情报来源人物不在职场或学校的时间,一定会变得如此。有时会埋伏等候他们通勤的时间问问题,有时也会杀到政治家或警察干部住家,俗话说夜袭早攻,这是采访的基础,然而周刊记者却不常做这种事。



理由有很多,但最主要的就是,周刊记名即使挖到和报纸或电视相同的情报也没用 电视在午间新闻之前,报社最晚在隔天早刊印刷之前,必须结束大致的采访工作,然而周刊却有几天的缓冲时间,深夜清晨的探访工作就交给重视速度的媒体。自己则因为有充裕的时间,因此可以写出更深入、更有规划的报导――这才是周刊杂志记者的骄傲。



次日早晨。我的工作从看电视开始。我在商务饭店的单人房中,坐在床上浏览各



台。不意外地,民间电台的早晨八卦节目都在讨论「恋累殉情」桑冈高伸服毒之后刺死同学年的女生,再从悬崖跳下去。他是什么样的男生?上条茉莉在遗书中写下很高兴能够和高伸一起去死,即使被刺穿喉咙,遗体身上也没有任何防御伤痕,她是什么样的女生?电视上播放两人从幼年到现在的种种,不禁令人佩服竟然能在一天之内收集到这么多情报。



不久之后,我发觉到节目中没有提到上倏茉莉怀孕的事,这种太过残酷的新闻不



适合在早晨播放,因此也不意外。即使是周刊, 一般读者虽然对于刺激的话题感兴趣。但是另一方面又不愿意面对真正悲惨的事件。电视在这方面的倾向更加明显。然而由于省略了非自愿怀孕的要素,各台对于「恋累殉情」的原因探究都显得很空泛。



《深层周刊》的工作时间从上午十点开始。在通宵工作,假日出勤、直赴现场直



接回家是家常便饭的职场。工作开始时间徒具形式。不过我姑且还是等到时间到了才打电话到编辑部,找大贯主编听电话。



『辛苦了。事情好像有惊人的发展。』「是的。我遇到很多事情。」



我报告昨天的成果。当他听到我采访了现任老师,便发出惊叹声。



『真难得,你是怎么办到的?』



由于不是自己安排的,所以我也无法感到自豪。



「是太刀洗的功劳。她全都替我安排好了。」



『这样啊… 对了,你和太刀洗相处得还好吧?』



「还可以。」



我这么说



主编也大致看过相关新闻报导,因此现况报告进行得很顺畅。最后他理所当然地



对我说:



『今天你会去大阪吧?』



主编当然会这么想。接下来就进入交涉阶段。



「关于这件事。我想要跟你讨论一下。很抱歉。可以请求支援吗?」



『支援?』



他的声音变得严厉,我也知道《深层周刊》编辑部处于人手不足的状态。此刻应



该没有多余人力。但既然决定要赌赌看,就只能硬著头皮变求了。



『你真的没办法独自完成吗?』



我吞咽口水。说:



「这里出现不能错过的变化。我无法离闭,所以希望能请别人来负责大阪的工



作。我会把资料传回去。」



「变化?你掌握到什么情报了吗?」



「是的。」



现阶段我还没有掌握到任何情报,不过现在是虚张声势的时候。我大言不惭地说:



「到了傍晚,我就可以传回惊人的情报。」



主编没有说话,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解释:我的虚张声势完全没有效果。不久之



后,他以无奈掺杂苦笑的声音说:



『我不是叫你要掌握主导权吗?竟然乖乖被利用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哦……」



『不过这也是你的判断。我知道了,好吧。我会叫横田去大阪。』



横田上星期连续两天通宵熬夜。虽然希望他能休息,可是事到如今,我也无法说



什么。



「拜托了。」



『嗯,快把资料传给他。』



我利用上午时间尽可能进行各项采访,时间迅速流逝,到了十二点,也就是太刀



洗约定如果无法采访就会联络的时间,电话没有响起,我虽然收集到补充细节的情报,但也没有掌握到崭新的消息,就这样到了下午三点。



我和太刀洗在最初见面的中势站会合。她肩上背著颇大的包包,仔细看就发现和



昨天的包包不同,大概是相机袋。见面之后,两人没有彼此打招呼,她只说「我们走吧」,然后坐进安排好的计程车。



太刀洗的眼睛下方隐约浮现黑眼圈,我们昨天一边讨论一边喝到很晚,或许在那之后她又继续工作。也可能是今天早上特别早起。



计程车和昨天是同一家公司。但司机不同。太刀洗对怎么看都不会小于七十岁的司机告知去处:



「请到中势高中。」



「好的。」



计程车顺畅地发动。



太刀洗在车内一有没有说话。地低著头,甚至让我感觉到拒绝对话的气氛。我想



起她提到关键时刻这个词。



中势高中虽然是「恋累殉情」的重要舞台。但在之前的采访中,我并没自机会造



访此地。部分原因是因为昨天是星期天,不过即使是平日,接近学校采访都是高风险、少报酬的工作。



进入校园内就会立刻被报警。如果想采访学生,只要在上学路上等候就行了。然



而太刀洗不顾这样的理论,选择高中做为采访地点,我却不感觉意外。



十分钟左右,车子就到达目的地。



校舍是四层楼的奶油色建筑,拥有在东京无法想像的大操场。升旗台上飘扬著校



旗。



「要进去吗?」



听到司机问话,太刀洗总算抬起陷入沉思般的脸。



「不用了,请停在校门口。」



高中的对面有一座小小的神社。鸟居上挂著八幡神社的牌子,神社内矗立著好几



棵高大的杉树,幽暗而没有人影。下了计程车之后,太刀洗背向学校,走入神社。她把背包放在石地板上打开,里面果然是相机,而且是数位单眼相机。



她蹲下来,一边将巨大的镜头安装在相机上一边说:



「很抱歉,昨天没有做充分的说明。」



「没关系……」



原来她自己也知道说明不够充分。



她抬起头看我,说:



「你应该知道来这里的理由吧?」



这句话太抬举我了。我并不是因为知道理由才跟来的,不过我心中有些猜测。



「是取得管道吧?两人在这间高中取得毒物。」



太刀洗没有笑容地点头。



桑冈高伸与上条茉莉只是一介高中生,他们是如何取得黄磷的?只要接触空气就



会燃烧的危险物质,究竟放在哪里?



我首先想到的答案就是学校理化教室,我花了今天上午的时间。调查学校有没有



使用黄磷的情况,得知高中为了观察同素异形体或做实验,有可能备有黄磷。



「因为这种物质毒性很强,所以听说会准备清册。以毫克为单位来管理。」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



剩余量的管理应该很严格。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桑冈和上条的附近确实存在著黄磷。只要他们有那个意愿,应该不难取得。」



我的想法和太刀洗的话不谋而合。



我听到电子钟声。看看手表。已经三点半了,我已经忘记高中时代的时间表,不过这个钟声应该是告知放学时间的钟声吧。



太刀洗准备的似乎是200 mm焦距的望远镜,她打算从远处拍摄某样东西……或者也可以说是偷拍。



她之所以进入这座神社,也是为了寻求藏身处。她想要拍摄的人物,应该就在中势高中里面。



太刀洗仍旧看著手中的相机,低声说:



「昨天我们讨论到,死去的两人为什么对于黄磷的毒性只有半吊子的知识。」



「是的。」



「你有什么想法?



我摇摇头,老贾说:



「我不知道,我只能猜想,也许是他们参考的书错了,或者是他们调查旳方式不



够充分。」



「这些假设当然也有可能,不过我认为,还有一种可能性。」



太刀洗装好镜头,缓缓站起来。她环顾左右,似乎在寻找拍摄地点,然后站在绑



了注连绳(注8)、格外粗壮的杉树底下。



(注8:以稻草等编织的绳子,常见于神社,代表隔绝人间与神域。)



「如果有人告诉他们局部、或是铅误的知识,对于毒性的知识也会不够充分。」



「请等一下。」



我忍不住拉高嗓门。



「这样还是等于原地踏步,无法解释那个人为什么会得到那样的知识。」



太刀洗把眼睛离开相机,看著我稍稍摇头。



「也许是故意的。」



「故意的?」



我重复同样的话,我不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桑冈高伸和上条茉莉误解了黄磷的毒性。两人以为服下黄磷就能轻松死去,结果



一起服毒之后在痛苦挣扎中死亡――这是有人刻意造成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怂恿他们。骗他们服用黄磷就不会痛苦?」



她轻轻点头。



「与其说是怂恿,不如说是诱导比较接近吧。」



「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我创到这里停下来。



跟太刀洗争论也没用,做这种工作,常常会遇到让人想要怒吼的不愉快场面,如



果每次都怒吼,根本就没完没了,我必须好好思考,对桑冈他们说谎真的没有意义吗?有没有人能够因此获利?



根剧上条哥哥的说法。上条茉莉在不情愿的状态下怀孕。桑冈高伸为了替上条茉



莉伸张正义,要求她的亲属给予她适当的对待,应该会有人乐见这两人消吧……可是这个人没有必要说谎让他们服用黄磷、极度痛苦而死才对。



为什么?



年轻的声音传来,学生从校舍出入口鱼贯而出,其中也有一些学生身穿队服,或



许是要去参加社团。



为什么不是选择其他手段、而要让他们服用黄磷呢?



是为了让他们痛苦吗?难道有人因为某种兴由深深怨恨这两人,光是置他们于死还不够,还要让他们遭受最大的痛苦而死?……不,这样也未免太奇怪了。桑岗他们不可能会轻信如此憎恨他们的人说的话。



服用黄磷会发生什么事?三天前两人服用黄磷,结果发生什么事?



两人死了。然后呢?



记者来到中势町,然后呢?



晨间新闻都是「恋累殉情」的话题。然后呢?



两人自杀的动机受到瞩目,而他们不得不选择死亡的理由也会被揭开――不,这



些都不是因为两人服用黄磷而发生的,单只是因为他们的死亡才发生的。如果只限定服用黄磷的结果,会发生什么事?



譬如昨天的啤酒。我喝了啤酒之后,发生什么事?



……啤酒没了。杯子空了。



空了?



「难道……」



我喃喃地说。



「难道只是为了要处理掉黄磷……?」



我看著太刀洗的脸。她那张几乎不显示显示的脸上,此刻似乎带蓍些许悲痛。她



果然也想著同样的可能性吗?



这个动机太自私了,然而并非不可能。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我必须加以验证



我说话的速度变快了:



「假设学校保管的黄磷剩余量和清册的数字不一致,会有什么结果?。果在清点设备用品的时候,发现黄磷多出来或不够……」



不。多出来的话,丢掉就行了。只有在不够的时候才会有问题。要是发现具有强烈毒性的黄磷从学校遗失了,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非难。



「这种东西也不是能够随便买来补充的。那怎么办?虽然可以假装不知道、写下



错误的数字,但不能长久瞒下去。而且……对了,你不是说过,县政府打算要加强管理设备用品?」



「我是这么听说的。」



「如果发现剧毒下落不明,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惩戒处分。但是有个方法可以



回避危机:让打算自杀的学生偷走黄磷、服毒自杀,就永远不知道黄磷原本剩下多少。」



负责管理黄磷剩余量的是理科主任,而他也是天文社顾问,和桑冈与上条两人有



来往。昨天在太刀洗的安排之下,我已经见过那个人。我问她:



「你打算在这里拍摄春桥真吗?」



校园传来学生的声音,风吹过神木的树荫,使身体感到冰冷。



太刀洗没有回答。



不,她是没有时间回答。她单脚跪地,举起相机,按下连续快门,发出「喀喀



喀」的声音。



我望向中势高中,在学生使用的出入口以外,还有另一处出入口,有三名男人刚



好从那里并肩走出来,假设其中一人是春桥,另外两人是谁?我眯起眼睛凝视。



8



我们搭乘来时的计程车回到商务饭店。我忽然想到,不知道太刀洗住宿在哪里。



「我也同意,动机是为了隐瞒黄磷的剩余量,才会去怂恿桑冈他们。」



太刀洗原本在计程车内一直保持沉默,不过一下车就这么说,我们站在老旧的商



务饭店门口说话。



「不过我并不认为是春桥真做的。他从今年才负责管理药品。即使清册和现状不



同,也不至于要他负责,不仅如此。桑冈他们服用黄磷,还会让他处于很不利的立场。怂恿两人服用黄邻的不是春桥。」



我点点头。



「我太大意了。」



冷静想想。我的想法并不能说明黄磷为什么减少了。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



前任者太过随便,导致清册数字错误,但是很难想像会为了隐瞒这种事而建议自己的学生服毒。春桥的个性虽然轻浮。可是应该不是会做比这种事的狂人。



必须隐藏黄磷剩余量减少的人,不是管理设备用品的负责人。拥有更强烈动机的。是造成黄磷减少的那个人。



「如果我问出你打算拍什么,或许就更容易猜到真相了。」



我不甘愿地这么说,太刀洗便移开视线,说:



「如果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



……先前太刀洗在八幡神社拍摄的照片中,出现的是左右两侧被强壮男子包夹的



下泷诚人。太刀洗成功拍到下泷被警方带去询问的瞬间。



「我应该更深入思考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来到中势町不是为了采访「恋累殉情」 。这点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她是为了替《深层周刊》写报导,追踪县议会议员与教育委员会收到炸弹的事件。警方重新调查炸弹使用的药品出处之后,搜查行动出现进展,而太刀洗是得到这个消息才来到此地。



炸弹并不会真正爆炸。而是在开封后点燃的装置。



黄磷只要接触空气就会点燃。



听到这两点,我就应该发觉到警方重新调查出处的药品是黄磷。



「你在担任『恋累殉情』事件采访联络人的同时,也在追踪自己要报导的炸弹事



件。」



太刀洗没有显露得意或辩解的态度,只是理所当然地回答:



「是的。我从事的是没有未来保证的工作,有机会的话当然会采取一石二鸟的方式。」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两起事件相关?有任何让你怀疑的理由吗?」



「也不能说是相关……」



她说到一半,稍稍垂下视线。



「最重要的契机,仍旧是两人的遗体在不同地点发现的这一点,在黄磷剩余量成



为关键的事件即将侦破的时刻,出现了疑似服毒的自杀者。如果这个毒物是黄磷,意味著什么?我一直想著这个问题。」



「除了下泷之外,你还找了春桥,是因为他是理科主任吗?」



「那也是理由之一 ,我想要询问他药品保险箱的管理状况,但是春桥今年才当上主任,所以这方面是徒劳一场。」



接著太刀洗端正姿势,对我鞠躬。



「就结果来看,我利用了你的工作来进行调查。这点我得向你道歉。」



「你不需要道歉。我也得到很大的帮助。」



下泷诚人曾寄送黄磷制作的起火装置给议员。



声明文中写的理由。是要对在议会中打瞌睡的议员给予天诛,实在很疯狂。警察



的搜查行动虽然落后。但是在发现高中也有黄磷之后,进展就非常快。下泷察觉到搜查进度,被迫尽速处理有可能成为证物的黄磷。



我抬头仰望商务饭店,想起昨天的访问。



「……桑冈曾经向下泷商量过烦恼。」



桑冈高伸想必是要徵询大人的意见,设法解决上条茉莉的痛苦。或者他也可能像



询问春桥一样,询问下泷要怎么做才能轻松死亡。对于正在找寻湮灭证据方式的下泷来说,想必是绝佳的机会。



就这样,尝尽痛苦的少年与少女在人生最后关头也遭到背叛,在笔记本一角写下



「救命」,然后死亡。



我差不多也已经习惯了悲惨的故事,但是即使是如此令人痛心的事件,也会有让



我感到麻木的一天吗?



「那么我要先告辞了。下泷的照片,我会再用email寄给你。」



太刀洗说完便坐上计程车。



在远离的后照镜中,她一次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