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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录入:壱级天灾



而到了最后,你所得到的爱其实等于你所付出的爱。



〈The End〉 Lennon & McCartney



1



关于那座奇妙岛屿的故事,我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当然,那时他偶尔还会回家看我,那年我十一岁。



「那座岛上四季如夏,周围是一整片雪白的沙滩和颜色有如昆虫血液的珊瑚礁。岛的尽头有座教堂,里面住着一位年龄和出生地都如谜一般的神父。他为我们举行婚礼,岛上的所有居民也都前来致上祝福。」



「举行婚礼?可是爸爸和妈妈不是不伦恋吗?」



父亲仰躺在房里的床舖,而我正跨坐在他的身上,只见他露出相当痛苦的表情。我披散着头发,发梢柔柔地撩拨着父亲的颈项。



「在日本的法律上是这样啦……」父亲冷淡地答道:「不过那里是座特别的岛屿,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



「为什么?」



「在那座岛上,无论两个人是何种关系都可以结婚。男同性恋也好,女同性恋也好,在那座岛上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当然不伦恋也是,即使结过婚另有老婆,或是两人间有血缘关系也无所谓……」



「这么说来……亲生父女也可以罗?」



父亲露出仿佛不小心舔到十圆硬币般的表情,点了点头。



「但是有一个条件——神父是这么说的。」



「什么条件?」



「两个人必须真心相爱。」



我将手伸至父亲的锁骨一带,细数着玻璃窗外的蝉鸣,感受两人汗水交融的感觉。怎么,又是爱吗?



「要怎样确认有没有达成那项条件呢?」



即使是像这样的肢体接触,都无法让我确认爸爸是否爱着我,那位神父又如何能够得知呢?



「反正他就是知道啦!因为上帝跟他同在啊。」



当时我对于上帝的印象,就是一只寻找松露的母猪——这是因为学校保健室的老师曾经这么告诉我。据说那种贵得要死的蕈类气味,就像公猪身上散发出的费洛蒙。那是人类闻不到的、爱的气息。



「我一点也不相信那种事,但你母亲倒是相信了。大概是因为对一直隐瞒众人的性爱关系感到不安,所以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吧?」



「所以爸爸和妈妈在那里获得认同了吗?」



父亲移开了视线。



「我对你母亲根本没有特别的好恶感情,所以才会生出像你这样的小孩!」



明明一个月见不到一次面,父亲那天的态度依然非常冷淡,说得好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该出生于世上似的,让我难过得想哭。



父母从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都不在身边,祖母以监护人的身分养育我,但总是对我冷嘲热讽。「竟然就这么扔下刚出生的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女人!」祖母就这么日日夜夜地咒骂我的母亲,她大概也相当怨恨我吧,毕竟我这个孙女是人家在外偷生的。然而,祖母却从来没说过我父亲的坏话。或许她一直认为挚爱的儿子是无辜的,因为不幸牵扯上我和我母亲这两个女人,人生才会乱了调。



和这种思想扭曲的老太婆同住一个屋檐下,让我成长成一个标准的逃学儿童。就算偶尔去上学也只会出现在保健室和图书馆,否则就整天窝在房间里猛看借来的书打发时间。我不大清楚父亲平时在做些什么,尽管祖母坚称:「他一定是和正牌的妻子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啊!」但我知道母亲在哪里,也知道父亲偶尔会带着花束什么的去探望母亲,我早已不是会乖乖相信祖母拼命维护父亲言词的年纪了。偶尔父亲会回到老家,和我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而这就是我唯一的乐趣。父亲似乎从事作家之类的工作,总是告诉我一些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冷僻知识,或是虚幻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亲身经历。



不过,关于他们在那奇妙的南海小岛上举行假的结婚典礼一事,我那天还是第一次听说。或许是因为我突然要求爸爸跟我做爱吧?刚好那天保健室的老师才很有耐心又仔细地教了我生小孩的方法,还告诉我:「如果你想要父亲的爱,要不要试着跟他发生性关系呢?要是怀孕的话,就会变成一辈子的羁绊喔!」所以我听从老师的话拜托父亲,结果当然被骂了一顿。我不甘心地回嘴:「爸爸和妈妈不也做过爱,为什么和我就不行?做过爱之后爸爸就会变得喜欢我了,不是吗?」



于是,父亲便告诉了我关于那座岛的事——



秤量爱的上帝之岛的故事。



「你搞清楚,不是有过性行为之后才会相爱。相反的,是由于两人相爱,因此做了才没关系。」



「可是,为什么做爱一定要彼此相爱呢?」



面对我的追问,父亲将双手伸到我的腋下,在起身的同时勉强将我抱起放在床边的地板上。光是看到他脸上那有如胃酸逆流时的表情,我就清楚地知道他正在思考该怎样才能让我闭嘴了。



「你知道堕胎吗?」



「保健室的老师有教。」



而且还是在说明如何生小孩之前就教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觉得那位老师真是亲切体贴。可惜就一位保健教师来说,他似乎太过于激进,在我刚升上六年级时就离职了。我早就在保健室的床上学会了大部分的知识,在那之后我就不再去学校,只是独自一人与希望束缚住父亲这样的爱情搏斗。



「你学过精子和卵子吗?生理期呢?自慰呢?」



「要做给你看吗?」



「不必了。」父亲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



当时父亲提到的问题大意是如此——每个月总会有染红卫生棉的「半个生命」被丢弃,而每天更有包在卫生纸中的数亿个「另外半个生命」被丢弃,但却没有人为此悲伤难过。然而,若是两者结合后的生命遭到抛弃,却会演变成宗教人士或政治家等大张挞伐的骚动。这到底是为什么?



「爸爸,你知道答案吗?」



我不懂究竟是为什么,但这世上真的有人知道答案吗?大家不都是没有被抛弃而且得以养育成人的生命吗?这问题就像在问小狗彩虹是什么颜色一样,实在愚蠢到不行。但,父亲却给了我答案。



「好像有人说过,那是因为爱的关系。」



「又是爱吗?」



这次我忍不住说了出来。我从出生的瞬间到现在一直在和这个无聊的字眼搏斗,已经觉得很厌烦了。



「不信你看看电视新闻吧!每次有鲸鱼或海豚被杀害的时候,总是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声疾呼,但那些鲸鱼和海豚每天残杀好几吨的浮游生物,有谁可怜那些浮游生物呢?」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父亲说的话。没有人知道浮游生物的可爱之处,我当然也不知道,所以它们只能默默地遭受杀戮。



「如果海豚专吃海天使(注:海天使,学名裸海蝶(Clione Limacina),为一种浮游性软体生物。外观呈透明状,两侧有形似翅膀状的器官,而身躯中央有红色的消化器官。)的话,大家也会责怪海豚吧?」



「或许吧?甚至可能因此而杀掉所有海豚。人类一旦爱上了什么,再怎么过分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爸爸,你说的爱或是相爱,怎么好像跟我知道的意思不大一样?」



我抬起头凝视着父亲问道:



「你说的爱就好像是被关进监牢,还是被刑求一样。」



「就是这么回事啊!」



就是这么回事吗?「爱」这个名词,对父亲来说就只有这么悲哀的意义吗?



「爱根本就和诅咒差不多。所以母亲会毫无条件地疼爱小孩,也是因为母性的本能而觉得婴儿看起来很可爱,否则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小孩一定更多。」



「我没有被抛弃啊。」



「你早就被抛弃了啦!爱这种事只会碍手碍脚的,所以早就抛弃了。是你还没有认清现实罢了!这就是为什么彼此没有好感就不能有性行为的原因。跟自己不喜欢的对象生下的小孩,虽然一开始还是会出于母性本能地疼爱有加,但迟早会发现那不过是一种诅咒,最后就会抛弃不管,就像你一样。」



「我没有被抛弃啦!不要随便就抛弃我嘛,我明明就在这里啊!」



我伸手压住父亲的大腿内侧,即使隔着一层长裤仍能感受到大腿根部的微微脉动。如果手心所感受到的这股温度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那么太阳、星辰和海洋也全都是由机器运作的了。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给了我一本书。那是父亲给我唯一的一样东西,也是我和父亲最重要的羁袢。那就是这个围绕着爱之岛的故事。



然而,这份羁绊并不如我心中所想的那么坚强。在我满十二岁时,父亲又回到了我母亲的身边。他们的婚姻明明就如海市蜃楼般虚幻不真实,结果父亲最后还是逃不出名为爱的牢笼。人们常说婚姻是人生的坟墓,当我从坟墓中被带出来时,父亲却已化为燃烧殆尽的纯白灰烬了。



我实在不想再次离开父亲了。



但是要怎么样才能让父亲再次对我展露笑容?该怎么做才能让父亲属于我呢?



我从父亲说的那个故事中找到了答案。



在十四岁那年冬季将尽时,我和父亲一起踏上了旅程。我翻出所有的贴身衣物心、护照,连同那本对我和父亲而言极为重要的书,一起塞进运动背包里。



前往那座容许一切爱的岛屿。



去证明爱确实存在——抑或是根本不存在。



2



由于地球自转的关系,赤道一带便成了地球上转速最快的地方。那么根据相对论的说法,赤道附近国家的时间应该流动得比较慢才对。所以大富翁纷纷前往新加坡或马尔地夫,应该都是为了想要长生不老吧?——我曾经提出这样的论点,结果被理工科系毕业的编辑嘲笑了一番。



然而,像这样靠在小船前端的栏杆上,任凭头顶的炎炎艳阳和纯白甲板反射的剌眼阳光猛烈夹击,还是让我忍不住觉得这里的时间流逝得较为迟缓。



我环视周遭,看见两种仅浓淡略有不同的蓝色,漫天盖地地包夹住整个世界。两道白色的波痕往船身后方微微延伸,仿佛停滞在十一点三分就忘了前进的时钟指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太阳和我额上冒出的汗珠,似乎也自始至终保持静止。



那座没有名字的岛屿,现在还在不在呢?真希望它就此沉没算了。如果这艘船永远靠不了岸,永远漂荡在汪洋当中该有多好?一旦抵达目的地,答案便呼之欲出了。虽然,那是我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我想咲希应该也早就明白了吧?男人追寻答案本身,女人则追寻得到答案的过程。这句话究竟是谁说的呢?印象中这番话应该是为了说明男女对于性欲的追求各不相同,但说不定这其实只是我自己在小说里乱掰过的句子。



无论如何,我还是听从咲希的话跟着来了。远离陆地后,脑袋又持续暴露在耀眼的艳阳和浓郁的海风之中,不禁令我深深体会到自己早已疲惫至极的事实。尽管在小说中写过数百次「不伦之恋甘甜如蜜」之类的内容,但实际上这种感情不过是盐水罢了。一旦啜饮过后,喉咙只会更加干渴,让人忍不住一喝再喝。最后只能将头整个浸到退潮后的水洼里,然后逐渐变成干枯的木乃伊。虽然咲希的确带我脱离了那种窘境,却也使我至今依然离不开她。



因为我而怀了咲希的女人名叫美铃。我们相遇在某间出版社举办的派对之后第三次或第四次的续摊上,当时她是被带出场的倶乐部公关小姐。作家只分成两种,第一种是看到女人就开价码包养人家,而另一种则是不停下跪直到对方愿意跟自己上床为止。当时的我还没什么积蓄,所以当然是后者。不但一口气喝干整杯香槟还下跪磕头,就这样重复了五次左右才终于得手。



之后的几年,我就像被美铃包养的小白脸一样,每天在家敲打键盘赚取微薄的薪水。直到有办法在东京都外购置成屋时,又在作家朋友的介绍之下,认识了从事一般工作的结婚对象。



当我表明要和美铃分手时,她意外地没有哭闹也没有生气,只说想跟我去一个地方看看。据说在遥远的南方海上有座奇妙的小岛,无论是多么不该结合的两个人,在那里都能得到祝福。



我觉得这样的分手费实在很便宜,于是便开始着手安排旅行。



当时我们就像现在一样,搭着小船漂荡在大海之中,而就在航行途中,美铃告诉我她怀孕了——女人的导演功力有时高深得令人为之心惊。



回到日本之后,我和美铃的关系依旧藕断丝连。过了一年,美铃生下了咲希。咲希出落得比母亲更加标致,却完全没有遗传到那卑鄙的个性和演戏似的笑容与泪颜。唯一遗传自母亲的只有那对我单纯而无限的渴求,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长成如此令人恐惧的少女。我之所以偶尔会去探望咲希,其实并非出自于身为人父的责任感,而是垂涎她惊人的美貌。咲希的名字没有登记在我的户籍之下,也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是我的女儿。更别说她早已过了构成「与未成年性交罪」的年龄,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碍我的欲望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被压得扁烂的香烟,叼住其中一根并将其点燃。



一阵生锈金属的摩擦声从背后传来,我回头一看,正好看见油漆斑驳得宛如结痂伤口的舱门开启。一位年轻神父自舱内走了出来,身上一袭漆黑的法袍仿佛要将所有阳光吸收殆尽。神父看来约莫只有一一十五、六岁,有着高挺的鼻梁和土耳其蓝的眼眸。所以当他以流畅的日语说出「您好」时,我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这里还有其他乘客啊!我完全没注意到呢。」



我刻意地这么说,企图蒙混掉他令我感到讶异的真正原因。船身就这么点大,怎么可能会没发现到其他人呢?在港口时,印象中除了我们父女之外,还看到其他五、六名乘客搭上这艘船。



「我们快到了呢。已经看得见岛的轮廓了。」



我顺着神父的话转头望向船头,眼前却只见宛如陈年手术伤痕般紧紧密合的地平线。面对眼前的景色,我缓缓吐出香烟的烟雾。



「神父,你是岛上教会的人吧?住在那种视野辽阔的地方,人的视力果然会变得比较好吗?」



「说不定真的是如此。我在岛上出生,一直在师父的照料下长大成人。我也还记得您以前曾经莅临过本岛呢。」



我讶异地凝视着年轻神父的脸庞。



和美铃一同造访那座岛屿时,掌理教会事务的是位肌肤晒成了红铜色、年近四十岁的神父。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就算现在由其他神父接管教会也不奇怪。然而眼前这位男子既年轻又充满现代感,一想到他竟然在那仿佛被时间遗忘的教堂里工作,不免令人觉得有些诡异。



「其实,有相当多的人都会再度来到这座小岛。」



神父走近我的身边,凝望着我视力无法所及的小岛形影之处。



「您第一次来的时候,门并没有开启对吧?」



「是啊。」



我伸出手臂靠在栏杆后方,任由温暖的海风拂过掌心,依稀想起了美铃。那家伙曾经在这艘船上开心地对我说:「无论两人是什么关系,上帝都会认可并给予祝福——只要真心相爱,无论两人是何种关系都无所谓。」



然而教堂里的那扇门却没有开启。



「来访这座岛的旅客,不是因为身边有人在岛上结婚了,就是曾经来过却没有获得认可。毕竟这里只是一座小岛,知道的人也寥寥可数。虽然英国的超自然现象杂志曾报导



过,宗教团体相关人士之间也偶有传言,但实际上亲身来访的人大多还是透过口耳相传,或者是本身曾经来过。」



神父说得没错。如果不是为了以此取代美铃的分手费,我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跑来这种鬼地方。那扇传说若得到上帝认可就会开启的教堂门扉,我也根本毫不在乎。



「请问,那些再度来到岛上的人……呃……」我迟疑了一下。



「应该……都是带不同的对象回来吧?」



「是啊。」



神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至少我并不记得有相同的两个人再次莅临本岛。」



我试着在脑海中整理了几种可能的排列组合:



1·两个人真心相爱,门扉开启并获得祝福。上帝的存在并非谦言。



2·两个人真心相爱,但门扉并未开启。上帝的存在只是谎言。



3·两个人并非真心相爱,但门扉开启并获得祝福。上帝的存在只是谎言。



4·两个人并非真心相爱,门扉并未开启。上帝的存在并非谎言。



我得到的是第4种结果。再次造访这座小岛的人恐怕都跟我一样。那些得到第2或第3种结果的人还真是轻松愉快,只要哼笑一声就能将这座岛的故事抛诸脑后。得到第1种结果的人也毋须烦恼,反正怀疑只会让彼此都得不到幸福。唯有得到第4种结果的人会为了寻找答案而再次搭上这艘船——只是身边换了一个人。



就算明知如此,我还是跟着咲希再次来到这里了,只为了证明这件事。



我现在才发现自己落入了这可怕的陷阱之中。



「这次与您一同前来的那位……」年轻神父在我身旁小声询问道:「我刚才在船头附近看见她,那位娇小可爱的小姐是……」



「是我女儿。」



「哎呀,果然没错。」



「她和您之前带来的那位女士长得一模一样呢。」神父这么对我说。出乎意料地,我竟然没有生气的感觉。



一如当初对美铃那般,我对咲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情感。



我不爱她。



我们两人并不相爱。



所以答案只会是3或4。



既然如此,那扇门就一定得为我而开。我和女儿的婚姻必须获得认可——无论是因为当天天气很好,或是因为奉献金很多——理由多么无聊都无所谓,只要不是上帝的旨意就好。否则我又得怀抱着一个早就得到过的答案4回到日本,然后再次向另一个人提起这座岛的事。



真是烦死了。我该不会永远都在这个地方兜圈子吧?只为了证明爱的存在……或是证明爱根本不存在?



我已经不在乎究竟是真实还是谎言了,只要有个人能负责给我明确的回答就好。



船身微微地晃了一下,前方海面上浮现出宛如绿宝石的淡淡金绿色,应该是珊瑚礁吧?我将手上的香烟丢进海浪之间,再次望向前方。



「呐,神父。」



「是?」



「其实呢,我只是爱好女色,只是想上她们罢了。当时我也叫美铃去把孩子拿掉……就在十五年前的这艘船上。那家伙哭个不停,不过到了岛上,看见教堂的门没有打开,就突然变得老实了起来。因为她终于明白我对她的感觉不过只是性欲。关于这一点,我倒是很感谢这座岛的上帝喔!不过美铃并没有听我的话,反而坚持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说不定她当时就预料到会有今天——女儿向我复仇的这一天了吧?或许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把咲希悉心养育成如此的美人吧?当然啦,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罢了。因为老是写这类小说,变得连平常也只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其实事实应该很简单,不过是我的外遇对象从公关小姐变成亲生女儿罢了。除了那青春水嫩的肉体,还因为是亲生女儿而多了一份悖德的快感,这让我也不禁变得胆怯了起来。不过话虽这么说,最后我还是顺着咲希的意思跟来了。如果教会认可我俩的婚姻,我就能贯彻和她上床的决心,只要把所有责任都推说是上帝的旨意,就不会有罪恶感了。就算没有获得认可,那家伙也会死心而不再缠着我——或者该说,她会认清我是个只有性欲的人,然后将一切做个了断。但这根本是白费力气,一点意义也没有。早在十五年前来到这里时,上帝就该替我了断这一切啊!我问你,你们家的上帝为什么只会认可或不认可?不认可的同时不是就该毫不客气地天打雷劈予以惩戒吗?还是一定要让这些人不断回到岛上,否则没人捐钱给教会就麻烦了?」



「我想您应该知道……」



年轻神父笑着打断了我的话,那笑容就像残留在海埔地上的盐结晶般剔透。



「我们教会并不接受捐献。」



「是啊……」



我再次抽出一根烟,正打算点燃又作罢,直接以手指折弯了香烟投进海里。我为什么老是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呢?



「真是抱歉,请你忘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应该不能在这里回答我吧?等到我和我女儿抵达教堂时,你还得在里头操纵转盘或控制杆之类的,好让门扉开启或紧闭嘛。」这算不算是一种晕船的症状呢?除了这种废话之外我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然而神父只是摇了摇头。



「无论我如何说明,您都不会相信吧?因为人总是会使用言语来掩饰自己。」



「话是这么说没错,也因此我才能靠写小说混饭吃。」



之后,神父只是轻轻地将手覆上我紧紧抓着船舷栏杆的手背上,那冰冷的手指令我几乎打起寒颤。



「您所谓的性欲……」



神父面对着海面说道:



「又有谁能证明那不是爱呢?」



我紧紧捏住手中的第三根烟,连同整包香烟揉成一团丢进汪洋之中。



我不记得神父是什么时候回到舱内的,只记得回过神时眼前的地平线早已渲染上一整片绿色。



猛然回头,我才发现乘客们都已上了甲板,或许是因为目的地的岛屿就近在眼前了吧。年轻男女们的身后,隐约可见到在海风中纷飞的乌黑长发。一只被艳阳晒成奶茶色的纤细手臂自白色洋装延伸而出,颤巍巍地抓着船舷的栏杆。似乎还在晕船而略为铁青的面容却因此更显美艳,让我体会到一种有如冰块沿着背脊滑下的滋味。



这样的性欲……会是爱?



而我即将牵起那只手,一起踏上岛屿。



——为了确认这件事。



咲希摇摇晃晃地站在船舷,闪烁不定的视线八成正在搜寻我的身影。那家伙身上流动的血液,融合了我的性欲,以及美铃的疯狂。



如果这时候将她推落坠海……



那样的血液会扩散到什么程度?其中又会混杂多少既甘又苦的咸涩盐污?



我咽下带有相同滋味的口水,松开栏杆唤了声:「咲希!」



3



听到有人呼唤「咲希!」的声音,我紧抓着被艳阳晒得发烫的栏杆,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主人。此时一个看似国中生的娇小女孩从我面前飞奔而过,沿着漆成绿色的船舷跑向船头。



没想到船上竟然有那么小的女孩,究竟是跟谁一起来的呢?以她那样的年龄,又是不被认同的相爱对象……恐怕只有父亲了吧?



我的视线移至波光闪灿的海面上时,耳边传来了铿锵响亮的脚步声。「原来你在这里啊!」



我抬起头,正好看见直树从楼梯口探出头来。由于船身开始摇晃,他跌跌撞撞地爬上船舷甲板,猛然冲过来将身子俯靠在我身旁的栏杆上。明明已经一一十岁了,直树还是常有这种宛如小男孩般的举动,让我每每看着他都有种甜蜜的罪恶感。虽然我俩是姐弟,但生母并非同一人,我也只比他早六个月来到人世。如果说直树还是个小男孩,那或许我也仍是个小女孩吧?



若是只看直树的脸庞,更会觉得他一点都没有长大。我常常思考这是为什么,最后的结论总是「因为我一直在直树身上寻找老师的身影」。他们的共通,点在那稚气未脱的眼眸,只要凝视着那双眼眸,我心目中的直树和老师就永远都不会成长也不会变老。



但只要不经意地将视线往下移动,就会发现那已然是一副成年人的身躯。我只在老师给我看过的照片中见过小时候的直树,所以直到他第一次拥抱我时,我才发现自己的鼻子竟然只到他的下巴,当时还因此大吃一惊。



「你出来外面没问题吗?刚才不是还在晕船?而且还吐得很严重……」



直树把脸凑了过来。



「没关系。我没有晕船,这叫婚前忧郁症啦!」



直树将嘴巴噘成了へ形,转头望向满是泡沫的海面,喃喃自语说道:



「那明明就只是个玩笑……」



「才不是玩笑呢!我可是很认真地要获得认可喔。」



直树哼了一声。



「所以呢,在获得认可之前我都还是你姐姐,你可要乖乖称呼我为姐姐才行。」



「我知道了啦……姐姐。」



直树伸出手遮在眼睛上方,接着抬起头来仰望那深陷于一片蔚蓝当中的太阳。我也循着他的视线仰头凝望。约莫四个钟头前从建有机场的那座岛上乘船出发时,太阳好像就一直停在那个位置了。时间在这个地方真的没有停止吗?东京明明还是寒冬,老师的葬礼那天甚至还下了雪。



我会一直将那个人称为「老师」,都是因为母亲的关系。只有我和母亲两人组成的那个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师开始频繁地出现呢?我已经不太记得了。母亲说自己曾经是老师的学生,「所以你也要跟着叫老师喔!」年幼的我对此深信不疑,一直乖乖听从母亲的话。



「老师,你是教什么的呢?」 「这个嘛,以小学而言应该是数学吧。」 「老师,你喜欢小孩吗?」 「不,严格说起来我讨厌小孩。」 「老师,那你为什么常常来我们家呢?」 「因为我家的饭菜太难吃了。」老师对我总是爱理不理的,这时母亲注视我们的眼神就有如一潭满是苔藻的池水。「这孩子真的跟你一模一样呢!」唯有对着母亲说出这句话时,老师会流露出同样的眼神。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上了大学、开始和直树同居时,才终于明白那种眼神的意义。在床上凝视着直树的眼睛时,他眼里倒映出我的脸庞、我的眼眸当中,也有着相同的眼神——那是爱欲的神色。



在我升上中学,不太需要人照顾之后,母亲就跟着其他男人远走高飞了。跟母亲住在同一栋公寓的阿姨们会帮忙照顾我,而我尽管心不甘情不愿,还是每天乖乖去学校报到。我的生活开销大概一直都是老师帮我出的吧?从他偶尔来看我时的说话态度,不难发觉到这件事。那时他下意识地直呼了我的名字,一回过神来又连忙改正。



老师,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啊!



不行,那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行?反正妈妈不在了,我的家人就只剩下老师了。



我不是你的家人。



我没有那么笨,至少还知道老师你就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