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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暗的助跑(2 / 2)




「我,我,我……」瘫坐着的年轻女孩,开始结结巴巴地说话:「我,我……你……这到底是……」



她过度惊慌的模样反而让修治冷静下来,他连忙关上门,在两名女子身边蹲下。



「怎么搞的?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年轻女子只是拼命抖动下巴,迟迟无法开口,一脸铁青,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她几乎整个人被庆子压着,似乎动弹不得。



修治一边抱起庆子,一边问年轻女子:「你是关沼小姐的朋友?」



对方用力点头。



「是你发现的?关沼小姐就是倒在这里吧?」



女子猛烈摇头,用颤抖的手指向厕所说:「她被关在……这里面……」



庆子的手腕和脚踝都遭人捆绑,是用软布做的绳索,一眼就可看出,打结的方式是惯于驾驶小艇或船钓的人系船时打的单结套。修治的背上泛起一阵寒意。



「不管怎样,先把她抬到那边去吧。」



他把庆子抱到客厅后,年轻女子也爬着跟过来了。



「得……得叫救护车。」



「先等一下,那个待会再说。关沼小姐!」



修治让庆子躺在沙发上,解开绳索,边用手掌拍她脸颊边呼唤后,庆子微微睁开眼。乍看之下,庆子似乎没有受伤。这让修治勇气大增,又继续呼唤她。



庆子的眼皮睁开,茫然失神的视线缓缓对准焦距。修治忽然想起当店里的电脑超过负荷当了机,请人来修理后重新启动时的情景——一边担心着会不会有问题,同时逐一按照使用手册打开电源,确认有无故障——庆子恢复意识的模样,让他有此联想。庆子体内的指挥中心,正审慎地一边确认此时恢复意识有没有危险,一边启动电源开关按下「ON」……



最后,庆子的体内大概是按下了「与外部连接」的开关吧,她转动眼睛,看着修治以及一起凑近看着她的年轻女子,然后发出轻轻的咳嗽声,按着喉咙,好不容易才低声说:



「我……你们……怎么会?」



「啊,太好了。」年轻女子发出喜极而泣的声音,扑向庆子肩头。「我还想问你呢。出了什么事?怎么搞的?」



这声音似乎让庆子的意识变得更为清醒。她的眼睛一亮,同时,端整的五官突然扭曲。她试着想起身,挣扎着靠向沙发椅背。



「枪,」她对修治说,「啊,怎么办……?枪被偷走了。」



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前,修治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就像店里的电脑画面陷入静止状态,突然闪现着「搜寻中」这个字眼。可是下一瞬间,顿时溢出一大堆讯息——



而这个讯息,不管是多么不想看到的资料,在现况中都是真实的。



他的直觉让他脱口而出,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张开嘴,那声音听来遥远得好似别人的声音。



「是织口先生吧?」



(好好跟她去玩。祝你幸福。)



「夺去枪的,是织口先生吧?」



让庆子坐起来、喂她喝水,听她说完来龙去脉,看到柜门大开的枪械柜时,修治的心中已有决定。



去追他吧,不管怎样都得阻止织口。



「你怎么会知道?」庆子问。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喝下去的水一半都吐了出来。看起来似乎很不舒服,在她称为「范子」的年轻女孩扶持下,庆子好不容易才起身。



闻到一股药味,应该是克罗洛芬吧。可能是因为药效,再加上晕倒时撞到头部某处,庆子抱怨强烈头疼。此外,检查之后,发现她的右脚似乎也扭伤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织口埋伏在停车场等候返家的庆子,把她弄昏,抱到这间屋子里关起来。然后打开枪械柜,夺去枪枝和子弹后逃逸无踪。



他的行动,这下子都解释得通了。尽管演变成他所能预期的最糟状况,不过唯一的安慰就是修治知道他打算要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要这么做?



「为什么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就知道是织口先生了?」



「他有一些苦衷,会想要有枪也不足为奇。不过我现在没时间仔细解释了。」



「你想怎么做?」



「去追他,因为我知道他的目的地。」



「不行!」范子大叫。「还是报警比较好。像这种会夺枪的人,你这样的老百姓就算去追他也没用。」



「没事的,我一定会追上他。庆子小姐,你的车呢?」



庆子痛苦地抱着脑袋摇头。



「别提了,我找不到钥匙,说不定连车子也被他劫走了。」



修治不禁咋舌,这是很有可能的。站在织口的立场,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明天上午开庭之前抵达金泽。现在这个时间,唯一的交通工具只剩下开车。当他拟定计划向庆子夺枪时,应该已经把车子也考虑在内了。



「那,我自己想办法。倒是要拜托你,今晚请你先不要报警。我一定会负责把枪追回来,绝不会给你添麻烦。拜托。」



「我知道了。」庆子重重地点头,把身子凑向前。「我也跟你去,去追织口先生。你确定真的知道他的去向吗?」



「我知道,不过……」



「庆子姊,你不行啦!」



正如范子所说,庆子摇摇晃晃地倒向沙发。



「你站都站不稳了,快去医院吧。而且,还是找警察比较好。」



「不行,范子。」



「为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这个人是谁?织口先生又是谁?你们在说什么?」



面对着含泪逼问的范子,庆子镇静地说:「你仔细听我说,佐仓先生你也是。」



庆子仰望修治,舔着失去血色的嘴唇。



「织口先生的事我是不清楚,不过至少,我知道他绝不是为了抢劫而偷枪的人。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吧?」



修治点点头。「对,是很不得已的苦衷。」



「既然如此,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追上他,把枪拿回来才行。」



「为什么?庆子姊,这是为什么?」



「范子,」庆子的声音变低了。「今晚,其实我不是为了射杀你哥才带枪去的。」



修治瞪大了眼睛凝视庆子,范子脸上挂着眼泪,哑然失色。



「我会带着枪混入喜宴会场,其实,本来是打算当着慎介的面前自杀。我以为这样做,可以让他颜面尽失,毁了他的将来。就是这样。我原本想用这种方式殉情自杀。」



「可是……」范子摇头。「你要怎么做呢?」



「那把枪不是有两个枪口吗?你还记得吗?那种枪,子弹会以先下后上的顺序弹出,可是我用铅块把下方枪管的正中央堵死了。在这种情况下开枪,我这个开枪者就会死掉。」



范子原本抱着庆子的双臂,颓然垂下了。



「真的……有可能这么做?」



庆子点点头,仰望修治,眼角微微带着苦笑,说:「我买铅块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佐仓先生,你的直觉是正确的。说什么要用铅块保持枪管平衡,其实是鬼扯的。」



修治用双手抹脸。「你怎么这么傻……」



「对呀。我真是大傻瓜。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将织口先生手中的枪夺回来。万一他开了枪,死的会是他自己。」庆子试着想起身。「他不只是拿走了枪械柜里存放的子弹,连我装在皮包里随身携带的子弹也拿走了。这样更危险。那种红色弹头的子弹,叫做婴儿玛格弹,火药的份量比我平常使用的蓝色子弹还要多。为了确保一定会死,我才特地买了那个随身带去。」



「一旦开枪……会怎样?」



庆子垂下眼,抿紧了嘴角。



「一旦扣下板机,爆炸的火药会把枪膛往后弹,霰弹就会四散纷飞,直击脸部和头部。」



修治转身朝门走去,庆子把他喊住。



「慢着,我也要去……」



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范子连忙扶起她,硬把她压回沙发上。



「你不行啦,庆子姐。」



「可是!」



「请你在这等着。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别傻了,就算你追到他,你认为你一个人能说服织口先生吗?你会以为你只是在骗他。还是让我直接跟他说吧。」



「可是,你脸色这么糟,连站都站不稳了!」



没想到,范子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口气,高声说道:「那,我去好了。」



一时之间,修治和庆子都说不出话来。范子凛然挺直了腰杆。



「由我代替庆子姊去。归根究底,庆子姊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是我造成的。让我代替庆子姊去跟他解释。由我这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去跟那个叫织口先生的人说,说不定他反而会愿意信任我。」



范子让庆子躺下后,立刻站了起来,彷佛恨不得能抢在修治前头,冲了出去。修治转头看着庆子,迅速而默默地点个头,这才迈步跨出。



「慢着!」



再次被叫住,两人只好停下脚步。庆子僵着脸,咬着嘴唇。



「你们两个,打算空着手去?」



「空着手?」



「没错。」庆子的眼睛瞥向寝室的枪械柜。「我还有一把枪,是二十号的。虽然口径比被偷的那把小,不过如果在近距离发射其实效果一样。你们带去吧。」



修治退后了半步,他开始怀疑庆子的脑筋是否清醒。



「带去做什么?难道你要我对织口先生开枪吗?」



「我没有叫你射击他。不过,对于一个有枪的人,除非有什么重大因素,否则想徒手说服手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对方为了弄到枪甚至不惜这样对待我,可见他真的已走投无路了。如果要对等地跟他谈判,你也得带着枪。枪就是有这么可怕的力量,这点我很清楚。算我拜托你,你就当作是被我骗,听我一次,把枪带去吧。」



「不需要。」



可是,范子却快步走回来。「枪借我,顺便教我怎么用。」



「喂!」



范子颤抖着转过身,凝视修治。「请你照庆子姊说的做,什么都听她的。因为我们非得夺回那把枪不可。」



这场无言的拉锯战,修治没有获胜。范子帮着庆子起身,带她走向枪械柜。







织口连惊叫都来不及,宾士车体下方便遭到一阵撞击,方向盘一歪,失去了控制。由于当时正行驶在小路上,车速并不算很快,但即使如此织口还是陷入一阵恐慌。车子不听他的指挥,一股脑儿往路边冲。水泥围墙迫近眼前,好不容易才刚闪过,却又撞上了电线杆。



织口一阵头昏眼花,膝盖好像撞到了仪表板,本想把脚伸直,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令他不禁叫出声。



他爬出车子,环顾四周的情况。



道路右侧,林立着看起来有点像高级组合屋、墙壁似乎很薄的仓库。上面挂着「三友商事KK物流中心」的招牌,地上三楼的高度开了采光口,其他地方只有一片扁平的墙壁,毫无人迹。左侧连接的围墙,在前方不远处崩塌,只简陋地用木桩和带刺铁丝网围起来。对面那头是露天车场,几乎停满了车子,毫无空隙。



周围没有人影,这点至少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万一有人跑来看热闹,又把警车也叫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蹲下身,检查宾士的状态。左前轮爆胎了,爆得很彻底,接触路面的部份又塌又扁。前面的保险杆被水泥电线深深嵌入,弯曲呈〈字型。车头撞毁,两个大灯都破了,情况很惨。



脑袋总算是不晕了,织口抬头一看,两、三公尺前方的木桩钉着看板,角度略微偏斜以便街灯照得到。



「最近,刮伤车子、在路上遭铁屑以致车辆爆胎的恶作剧频发。失窃事件也不断增加,一旦受害时,请立刻报警。本地概不负责。」



看来是满怀怒火草草写就的,最后「概不负责」那句还用红色油漆写。



看样子,他也遭到了这种恶作剧的毒手。哪时候不好挑,偏挑这时候!织口仔细注意着脚边,四下走动,搜寻地上是否还有其他铁屑,结果立刻找到好几块尖锐的碎片。真是可恶透顶,实在太可恶了!



怎么办……



这辆车,看来只好弃置不管了,在这种情况下绝对无法再开了。可是,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张罗交通工具?



既然要弃置宾士,就得甘冒风脸。说不定谁发现了这辆车,觉得不对劲跑去报警;或是被巡逻的警官看见,根据牌照调阅这辆车的车籍资料——他得冒着这种风脸。一旦弃车了,谁也不知道这辆宾士会在什么样的时间和情况下,被发现是赃车。



到时,如果警方循线和车主联络,发现了关在公寓的庆子,就会从她口中得知事情经过。织口恐怕会立刻遭到通缉,说不定还会去调查织口的公寓。



唯一安慰的是庆子不知道他的目的地。而且,他的公寓里也没有留下任何关于目的地的线索。平安归来的可能性不大……不,他本来就不打算回来了,所以一切都已收拾得干干净净。



知道织口为何这么做、可能推测出他的去向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佐仓修治。



警方为了追查他偷走霰弹枪逃亡的情报,很可能会向渔人俱乐部的职员打听……这种可能性相当大。



到那时候,修治一定会说出来吧,警方应该会察觉织口的去向和他企图要做的事。



不妙,这下子事情真的不妙了,最糟的情况下……如果警方追上来了,他该怎么做才能摆脱他们,完成目的呢?



用织口的名字去租车吗?可是这样做等于主动提供线索给后头的追兵。从东京到北陆路途遥远也不可能坐计程车去。在这一带偷车?不行,他没有那种技术。如果车子上了锁,他连车门都打不开。



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搭便车吧。



走到关越公路的入口旁,拦下开往北陆方向的车子,请对方载他一程。这样的话,就不会给追兵留下线索。至于让他搭车同行的驾驶,只要别让对方起疑就行了。



织口钻入宾士车内,取出沉重的包袱,额头冒出汗珠。他先把包袱放在脚边,拔出车钥匙放进口袋,再抱起包袱。



他迈步跨出,没时间再犹豫了,说不定会有人来。可是,他忍不住频频回头,难以抑制不安。神啊,千万别让任何人对这辆车起疑,至少保佑车子今晚别被人发现——他不禁如此祈祷。







修治手上的枪沉甸甸的,份量十足。由于事情变化得太快,光是这样就让他快应接不暇了。搭电梯下楼一起出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抓着皮箱握把的手,被汗水弄得一片湿滑。



第一个目的地,是北荒川分店。停车场上,各停了两辆写有店名的厢型车和掀背式轿车。他先把枪交给范子,打开办公室的门锁后,在黑暗中摸索抽屉,取出掀背式轿车的钥匙。



一回到停车场,只见范子僵着苍白的脸站着,枪的重量扯得她手臂下垂。



「店里的车可以擅自使用吗?」



「当然不行,不过也没办法了。而且,反正明天公休。」



修治坐上驾驶座,范子钻进副驾驶座。枪盒放在后座。车子一急速发动,枪盒就喀当一声歪倒。



庆子把枪的组合方式和握法都告诉他了。只需这样就已足够,因此,他没拿子弹。他坚持不需要,硬塞回去给她。不管怎样,他都不打算开枪。万一,真的被逼到非这么做不可的时候,只要做个样子,能够把枪口对准织口就行了。



关于这点,修治差点也跟庆子发生争执。当时她正在教他必要限度的枪枝使用方法。



「移动的时候,一定要把枪膛清空。基本上,这把枪虽然有保险栓,可是并不能百分之百断言不会有意外状况。」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出枪膛上面附着的小型四角按键。那是连发式板机装置,可上下移动,如果拨到最下面「S」的地方,就会锁上保险栓,她如此解释。



「如果真的非开枪不可,一定要小心射击时的后座力和跳弹,尤其是跳弹最恐怖了,别说是树木或石头了,就连水面,霰弹都可能会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射出。还有,也不能把枪口抵着东西开枪,绝对不可以,因为这样非常危险!」



修治勉强把枪枝的组合方式记下来,接着把整个过程反过来,一边分解枪枝放回盒里,一边说:「我不会那么做的。」



「你不可以随便听听,一定要牢记在脑海,即使是最基本的事也……」



「不用了。用不着说明。因为我根本不打算带子弹去。」



庆子彷佛再次发生脑震荡,露出呆愣的表情。



「你说什么?」



「我说不需要子弹,只要做个样子就行了。我已经答应你的要求,决定带枪去了。可是,我不需要子弹,就这么简单。」



真的只要做做样子就够了,而且,就算万一真的织口持枪相向……



(不可能有那种事的,根本不可能。)



他自信能够毫不胆怯地对等谈判,说服织口。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颇有自信,幸好,这个时候道路车辆较少,他打算能开多快就开多快——就算是顾及这一点,外行人最好也不要带什么子弹。



「抓紧喔。」修治对范子说,并踩下油门。



「你真的追得到?」



「绝对。」



「你说知道他的去向,是真的吗?」



「你很罗唆耶,是真的啦。」



修治冲过号志灯才刚由绿变黄的十字路口,说:「把安全带系上。车上应该有地图,你帮我找找看好吗?」



范子照他说的做了,她翻出摺叠几乎已快磨破的老旧道路地图,一摊开,修治便迅速扫视。



「要去哪里?」



修治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先考虑了一下。



「你真的想跟我一起去?」



范子看似顽固地点点头。「你忘了吗?庆子姊不是说过,不管你说什么,都不可能说服那个织口先生。要说明枪口堵住的理由,还是让我去比较好。」



说完后,她胆怯地侧看着修治。「而且,那个织口先生应该不是坏人吧?要不是有苦衷,本来不会做这种事吧?」



「这点我可以保证。」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根本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嘛。」



前方亮起红灯,修治踩下煞车。



「但我无法保证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危险,因为我作梦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范子两手抓着安全带,脸虽然朝向前方,不过夜路、夜空,乃至灯光已消失的建筑物,似乎都不在她的眼中。



「倒是你,快把你那边发生的事情原委告诉我。关沼小姐究竟为什么会做这种傻事?她说什么想自杀,又用铅把枪口堵住……国分慎介到底又是谁?」



范子有点难以启齿地嘟起嘴巴,然后才小声回答:「他是我哥哥。」



车子沿着京叶道路往西的路上,范子详细地说明经过,修治默默地听着。对向车道几乎都是大卡车,以高速错身而过。每辆车都对中央分隔岛竖立的「减速慢行」看板视若无睹。



范子一边说着,一边把微微打开以便透气的窗子关上。大概是怕自己的声音会听不清楚吧,修治想。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脸也垂得低低的。



修治总算理解,关沼庆子心中那个不容他人靠近的部分,原来是来自这样的过去。



婚宴会场发生的事情始末,乃至成为导火线的那封信都说完后,范子突然闭口不言。



「这件事,你第一次告诉别人吧?」



修治这么一问,她「嗯」的一声点点头。



「我怎么说得出口。」



她的表情看起来分外惨然。



「可是,不对的是你的哥哥吧?你根本用不着这么惶恐。」



「……我们毕竟是兄妹。」



不见得吧,修治想。



「我也有妹妹,如果,那丫头跟你站在同样的立场,我可不认为她会袒护我。」



出乎意料地,范子以尖锐的口吻顶回来:「我才没有袒护他。」说完,她又垂下眼睛。



这个女孩怎么老是垂着头啊,修治想。



「而且,促使庆子姊想以那种方式企图自杀的,毕竟也是我。」



「这可不一定。」



「不,至少我那封信的确成了导火线。」



范子就这么沉默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才低声开口:



「欸……如果,我是说如果啦,如果那个织口先生真的因为枪口堵住的枪而死了……」



修治立刻说:「不会变成那样的。」



「我说过了,这只是假设。如果真的变成那样……」范子仰起脸,看着修治的侧脸,她是认真的。「庆子姊会有罪吗?」



修治稍微睁大了眼睛,两手扶着方向盘看着她。即使在昏暗的车内,也看得出范子的嘴角在颤抖。



「不会有事的。」修治说着,视线回到前方道路。「因为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我会赶在织口先生连一发都来不及射击之前追上他、阻止他的。」



「绝对吗?」



「绝对。」



范子深陷在位子上,又用手去抓安全带,好像不这么做就会被甩落似的。



「我们正往哪儿走?」



既然不簵怎样她都打算跟到底,告诉她应该也没关系了吧。修治回答:「金泽市。」



范子睁大眼睛。「去北陆?」



「没错。从练马上关越公路,那是唯一的一条路,所以我才会说一定可追得上。」



「怎么会去金泽……那不是观光区吗?」



大概是太出乎意料了吧,范子不禁失笑。



「织口先生这个人,带枪去那种地方到底打算做什么?」



车子行至水道桥车站附近,东京巨蛋球场的白色轮廓显现眼前。时间这么晚了,果然人影寥寥,奔驰而过的只有车辆。其实无须担心会被人偷听,可是修治还是自然地放低了音量。



「这还用说吗,他拿着枪耶,总不可能去玩吧。」



他觉得这话听起来应该很像戏里的台词吧,感觉上非常缺乏真实感。可是,事实上织口正企图去做一件事,一件实际上即将发生的事。



修治一半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说:



「他,打算要去杀人。」







那个男人,站在行人步道边,脚边放着偌大包袱。驶过的车辆全对他视若无睹,车子绝尘而去时掀起的风,掀动他稀薄的头发,令他皱眉,即便如此他仍然拼命继续招手。他正位于目白大路上,只要再走个五分钟就能看到关越高速公路的入口处。



「不晓得是怎么了。」



神谷对副驾驶座的竹夫如此说着,一边放慢了车速。他才刚把车子停在路肩,就看到路旁的男人一脸安心地凑过来。他年纪比神谷大上不少,约五十五左右,身穿廉价的蓝色工作服套、化纤长裤,脚踩运动鞋。腰带的地方,还挂着装了什么重物的腰包。



神谷朝竹夫一个倾身,打开副驾驶座的车窗



「您怎么了?」



神谷一出声招呼,对方就一边抹着额头的汗水和尘埃,一边鞠躬。



「老实说,我有点急事非得在今晚赶去金泽不可。」



「金泽?」



我懂了,神谷想,所以,才在这里搭便车啊。



「您自己的车怎么了?故障?」



对方露出尴尬的表情。「老实说,我没有驾照。」



神谷一时间目瞪口呆,于是男人解释:「我唯一的女儿嫁到金泽市内,就要生孩子了。大约一个小时前,我接到电话说她快生了。这是头一胎,内人早已去世了,所以女儿不回娘家,决定在那边生产,可是听说好像胎位不正。我现在是急得坐立不安,可是这么晚了飞机也不飞,卧铺火车也早已开走了,想搭计程车,司机也不肯跑那么远。所以,我才想在这边拦车,说不定会有办法……」



神谷不禁噗嗤一笑,对方也跟着展露出笑容。他的表情很讨喜,看似温和的小眼睛上方,是划出平缓半圆形、黑白交杂的眉毛。



「那真是麻烦了。」神谷带着笑容说。



「看来我的车子停得正是时候。我现在要去和仓,能登半岛的和仓温泉,就在金泽再过去。」



初老男子的脸上,洋溢出惊讶和希望的神色。看他那样,神谷真想立刻打开车门,不过神谷还是决定谨慎点。



「不好意思,请问您贵姓大名……」



男人摸索着外套的胸前口袋,取出类似身份证的东西,在路灯下拿给神谷看。



「这是我的证件,我叫织口邦男。」



那是一家专卖钓具的量贩店——渔人俱乐部的职员证。神谷不钓鱼,但对这间店的名字倒是有印象。证件上面的确写着男人报上的姓名,还贴着大头贴。如果按照上面记载的生日推算,他五十二岁。



为了让别人愿意载他一程,他主动拿出身份证件,表示自己不是可疑人物——这是个正经人,神谷想,他不禁微笑,这样应该没问题。



神谷指着车子后座。这辆COROLLA的四门高级轿车是他的爱车,虽然跟他一样平凡,开起来却很顺手。



「不嫌弃的话,就请上车。有困难本来就该互相帮助嘛。」



自称织口的初老男子有点迟疑,与其说是不知该不该接受神谷的邀请,毋宁说他更像在思忖,如果立刻答应会不会让人觉得他太厚脸皮。



「你不用客气,反正只有我和这孩子结伴而行。」



他又补上这一句,这下子男人好像才总算下定决心,伸手去抓后座车门。



「这样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你,真的,幸亏有你帮忙。」



日历又翻了新页,来到了六月三日。在不同的地方,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正仰望飘着腐朽棉絮团般云朵的夜空,还有刻划着那晚流浙时间的时钟。



关沼庆子正在用冷毛巾敷着疼痛的头。



新婚的国分慎介正沉醉在人生赛场连战告捷、芳醇如美酒的胜利感中。



野上裕美和店长则正挂念离席后一直没回来的修治……



此外,神谷父子搭载织口的COROLLA,以及修治紧追在后的车子,正分别加足马力,朝着目的地奔驰而去。织口不知道修治正在后面追着他,而修治也不知道织口并非一人独行。



同时,时钟的指针正刻不容缓走着。这晚,唯一不觉得体重正逐渐增加的,只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