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在现实世界当中的有田家客厅醒来，一睁开眼睛，就举起右手，连进家用伺服器网路的设定画面。



同时在脑中把加速世界的时间换算成现实时间。Graphite　Edge刚才叫他把自动断线保险装置的发动时间，设定在十个小时后，所以该输入在设定视窗的时间，就是十个小时的千分之一，也就是六百分钟=三万六千秒除以一千，等于三十六秒……



春雪勉强在一秒钟内心算出答案，正要用右手把数字敲进设定画面……



忽然间却有一只雪白的手臂从旁伸出，抓住了他这只手。



「呼啊？」



春雪惊呼出声，往右一看，就在十公分前方，有著一张小小的脸孔。



仓崎枫子平常总是面带平静的笑容，现在却露出有些紧绷的表情，让春雪倒抽一口气。但他还来不及说话，枫子就把额头往春雪头上轻轻一碰，轻声说：



「鸦同学，给我勇气。」



「咦…………」



春雪虽然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仍反射性地用力反握枫子的手。这一瞬间，一种深沉的颤抖透过碰触在一起的身体传了过来，但随即就听见她坚定的嗓音：



「……谢谢你。我们上吧。」



「好……好的。」



枫子的模样固然令他挂心，但现在没有时间迟疑了。在这个世界每经过一秒，无限制空间里就会经过十六分四十秒。两人变更完自动断线的设定后，互相点头示意，然后同时念出「无线超频」指令。



视野随著加速音效转黑，枫子的体温与洗发精的香气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空气中所蕴含的凛冽树木气味。



春雪头也不拾地睁开双眼，看见Silver　Crow那披著金属装甲的双脚，是踏在白色的天然木材地板上。看来是春雪他们回到现实世界的空档中，发生了变迁。



「这……是『平安京』属性吗……」



春雪一边说，一边抬头环顾四周。



他所在的地点，当然和自动断线前一样，就待在禁城最深处「八神之社」前的小房间内。然而他只看见Sky　Raker站在离自己不远处，却并未看见Graph与Lead这对师徒档。



尽管在意他们两人跑去哪儿了，但加速前枫子所说的话更令他挂心，所以春雪走向Raker，战战兢兢地问起：



「师父……请问一下，你怎么了吗……？」



结果枫子抬起低垂的面罩，轻轻摇了摇头。



「……鸦同学，刚才很抱歉，突然对你说了奇怪的话。我是有一点……怕了。」



「怕了……师父会怕？」



春雪瞪大眼睛，枫子就甩动流体金属头发点了点头。



「是啊。我……有义务把今天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小幸。可是……如果Graph所说的话，会带给小幸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呢……？她一直想看到加速世界的尽头，如果我们得到的消息，会击碎她从以前就怀抱的这个梦想呢……？一想到这里，我就突然害怕起来……」



「…………！」



听完枫子这番话的瞬间，春雪在护目镜下尖锐地倒抽一口气。



今天他之所以瞒著黑雪公主，挑战再度冲入禁城，为的是查探第七件神器「The　Fluctuaing　Light」。梅丹佐断定TFL就IBRAIN　BURST存在的理由，所以春雪就想查出相关的情报，告诉黑雪公主可能还有这「另一条路」存在。



在逃过朱雀的猛攻之下抵达的禁城里，不但遇见了Trilead　Tetraoxide，还遇到了GraphiteEdge，这只能认为是一种出乎意料之外的幸运。因为Graph多半是个比Lead更熟悉禁城，也对BRAIN　BURST知道得更详细的超频连线者。



但也的确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Graph所提供的情报，会是春雪希望听到的消息。也许Graph会断定TFL并非BRAIN　BURST的破关条件，又或许即使是，也绝对不可能抵达。



春雪将视线移向远方的墙壁。



通往「八神之社」的入口，在月光属性下是一座以银色栅栏封住的神殿风拱门，到了平安京属性下，则化为深红色的鸟居牌坊与纯白的注连绳。更过去的深邃黑暗另一头，则可以看见台座上的黄金光芒微微脉动。



从注连绳到台座的距离，应该顶多只有一百公尺左右。然而事实上这段距离却远得无边无际。光是要躲过一只四神朱雀，就已经竭尽全力，要是足足跑出八只具有同等实力的超级公敌，更是完全不觉得有可能突破。



枫子站在春雪身旁，和他一样凝视著这团金色光芒，轻声说道：



「……要是小幸在场，不知道她会怎么做呢……」



春雪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



「我觉得照学姊的个性，应该会先冲冲看再说……」



「然后Pile和鸦同学拚命按住她是吧？」



枫子呵呵笑了两声，摸了摸这条很粗的注连绳，然后退开一步。



「鸦同学，对不起我突然说起丧气话。我已经不要紧了……无论Graph说了什么，小幸都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死心或绝望。我的职责，就是劈开挡在她去路上的障碍并飞翔……无论那是什么样的天空……」



春雪也从注连绳前面退开，手指轻轻碰上枫子的左手说：



「这个……我……我也会，和师父一起飞……为了黑雪公主学姊。」



「谢谢你，鸦同学。」



枫子平静地微微一笑，环顾这个小房间。



「不过话说回来……不知道Graph和Lead同学跑哪儿去了？」



「是啊……我们待在现实世界的时间大概是十五秒，在这里应该只过了四小时左右……」



「鸦同学的『加速换算』也变得愈来愈快了呢。」



这句意料之外的赞美，让春雪缩了缩脖子，忽然间注意到一件事。



「啊，对……对喔，师父请你等一下……」



春雪集中精神，呼唤遥远的芝公园地下迷宫之主。就在连结确立的同时，他的右肩出现了一个立体图示终端机，轻轻地飘起。



「仆人，你可花了真多时间呢。」



大天使梅丹佐说话闹起别扭，让春雪赶紧谢罪。



「抱歉抱歉，久等了。先不说这个了……梅丹佐知道Graph兄和Lead跑哪儿去了吗？」



「我的仆人，你听好了，在这种状态下，一旦我和你的连结断线，视觉情报也会在这一瞬间中断。也就是说，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这……这样啊。嗯……是去吃饭了吗……」



都说是禁城了，说不定会有超豪华的餐厅型商店……就在春雪想著这样的念头而再度环顾四周时……



遥远的上方接连传来沉重的碰撞声，让春雪与枫子面面相觑。



他们相视点头，同时开始奔跑。一跳上注连绳对面的楼梯，就一步跨两阶地往上跑。



春雪在几十秒内回到「神器厅」后，看见了一幅他始料未及的光景。



一个身高超过四公尺的灰色铠甲武者，和一名只有三分之一大的天空色年轻武士，在厅堂正中央拿刀互砍。大武者多半是禁城的警卫公敌，小武士则无疑是Trilead　Tetraoxide。



武者公敌的刀大得多半连巨大岩石都能一刀两断，Lead却用一把细直刀格挡。刀与刀的接点激荡出剧烈的纯白火花，照亮了昏暗的厅堂。目前Lead还勉强撑住，但两者之间的力量与重量差距都显而易见。这个均衡迟早会崩溃，Lead随时都可能挨到致命的一刀。



「这……这这这……为……为为……」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我该怎么办才好？



春雪以沙哑嗓音说出的话里蕴含了这样的意味，而回答他的则是靠在以前安置神器「The　Destiny」台座上的一个黑色人影。



「喔，蕾卡，Crow，欢迎回来。」



「……还说什么欢迎回来，Graph!」



枫子尖锐地喊回去，逼问双剑士说：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得赶快去帮他才行！」



「别忙别忙，不用慌啦。」



Graph举起双手，悠哉地说下去：



「在等你们两个的时候就发生了变迁。我和Lead都很久没抽到『平安京』，所以就想说一边探勘回程的路，一边清扫公敌……」



「那，为什么让Lead同学一个人打！这样不是很危险吗！」



「不要紧不要紧，他是个在关键时刻会有表现的男人，毕竟是我的徒弟……」



Graph正说到这里，一直承接公敌刀压的Lead，发出了显得有些难受的声音。



「对……对不起，老师，我有点顶不住了。」



「哎呀呀……也是啦，毕竟这已经是第三只了。嗯……那……」



Graphite　Edge稍一歪头思索后，举起右手朝春雪一指。



「不好意思，Crow，你去帮Lead。」



「咦……咦咦！我……我上？」



「嗯。啊，可是，不可以用心念喔。」



「这个……是……可是……呃……」



春雪方寸大乱，看著Graph，又看著Lead，但状况并未改变。不，Lead举起的直刀，似乎正被压得节节败退。相信他总会有支持不住的时候。



——虽然搞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也只能上了！



春雪先放下诸多疑问，深深吸一口气，开始在白色的地板上奔跑。「鸦同学，加油！」枫子的加油声从身后跟来，给了他几分勇气，但没过多久，耳边就听到梅丹佐冷静的说话声。



「仆人，那个Being的武器优先度相当高，凭你的薄弱装甲，多半无法挡住。」



「咿…………」



「只能躲开所有攻击了。不过如果我兴起，会事先警告你。」



「……麻……麻烦你了……」



春雪哀嚎似的回答，同时瞪视前方。



Trilead背向春雪，但应该已经察觉到他接近。然而他光是架住公敌的野太刀就已经卯足全力，似乎没有余力回头。春雪必须先对公敌施加攻击，转移公敌锁定的目标才行。所幸透过消耗10点而重新加速，他的体力计量表已经完全恢复。



「————Lead！」



春雪喊了一声，蹬地跳起。他从Trilead背后跳了过去，跳到将近武者公敌颜面的高度，朝那形貌骇人的面具正中央，卯足全力一记右直拳招呼上去。



「喝……呀！」



一阵强烈的反震。显示在武者头上那还是全满状态的体力计量表，微微有所减少。



而这一拳似乎就成了事实上对这名公敌的第一次攻击，只见武者火红燃烧的双眼捕捉到了春雪。



「嗡——！」



武者发出奇异的咆哮，高高举起长度多半有两公尺的野太刀。春雪一边确定Lead摆脱了沉重的压力，一边用微微累积起来的必杀技计量表，张开背上的翅膀。



「仆人，攻击会从右边来。」



脑海中刚回荡过梅丹佐的说话声，武者就将野太刀一倒，水平一刀横扫过来。春雪本来打算往左或右跳开以闪避垂直斩，所以要不是梅丹佐发出警告，他多半已经反应不过来。



「喏哇……！」



春雪一边发出有点糗的叫声，一边在空中跳起。凌厉的水平斩从他脚底下划过，在空气中留下唇景似的摇曳。



春雪用右脚对一刀挥空而姿势僵硬的公敌再补上一踢，靠著反作用力往后跳开并著地，立刻对站在左边的Trilead呼喊：



「我来吸怪，Lead你找机会攻击！」



「了解，Crow兄！」



他们已经有许久不曾联手，但Lead的回答中并没有迟疑。两人同时蹬地而起，春雪往右，Lead则往左迂回。不出所料，武者公敌追赶春雪，一边转动巨大的身躯并快速挥起野太刀。



「仆人，连续攻击要来了！」



右肩的梅丹佐发出有些紧绷的声音。



春雪将就是会朝野太刀刀尖窄化的视野，扩张到公敌全身，准备因应攻击。



「嗡——！」



巨大的身躯在咆哮的同时动了起来。春雪从力量的流动与重心的变化，去感觉刀的轨道。



——的确，每一刀的威力多半非同小可……可是招式本身却不如Mangan　Blade那么犀利！



唰唰几声响起，纵、纵、横的高速三连击破风而来。但春雪对这每一刀，都以毫厘之差躲过。说得精确一点，最后一记横斩微微掠过他的胸部装甲，但几乎没造成损伤。



紧接著武者后方闪出蓝色的剑光。是Lead的刀在公敌背上砍个正著，大大削减掉体力计量表。这一刀之锋锐，令人不禁想赞叹不愧是神器「The　Infinity」，但再这样下去，武者又会改将Lead视为攻击目标。



「喝呀！」



春雪大喊声中，溜进武者内门，对装甲较薄的膝关节送上一连串拳打脚踢。他一口气打了五记，但造成的损伤仍然比不上Lead。得再补上个三记，不，两记就好——



「嗡——！」



武者大吼一声，试图用刀柄击打春雪。春雪赶紧弯腰，但这质量无异于大型钝器的大团金属掠过左肩。只是这么一下，体力计量表就被削减了将近一成。



春雪拚命往后跳开。



「仆人，你穷追过头了。」



梅丹佐斥责他。



「嗯……嗯，我明白。可是，要是不多造成一些损伤……」



就无法继续吸引敌人的攻击。春雪本来要接著这么说，但大天使补上几句严格而耐人寻味的话：



「你把Being想得太有严谨逻辑了。才刚诞生的他们，思考能力和我是没得比，但他们仍然拥有可以称之为『心灵』的东西。」



「心灵……？」



春雪一瞬间吓了一跳，但立刻想了起来。Petit　Paquet的那三个人，和一只小兽级（Lesser）公敌熔岩色石榴石兽「小克」成了朋友，这只公敌身上，的确就有著可以称之为「心灵」的事物。就在春雪想通的同时，又听见梅丹佐说下去。



「因此他们未必就会一直盯上对自己造成最大损伤的目标。」



「咦……那，他们是用什么基准……？」



「我就是要告诉你，其实并不存在明确数值化的基准。Being就和你们一样，会攻击自己觉得最有威胁的对象，而这不是只看伤害量来决定的。」



这段实际上并非透过语音，而是以超高速思念进行的对话，唤醒了春雪的一段记忆。



那是一个月前，为了救出被封印在禁城南门的Ardor　Maiden而展开作战时的事情。四神朱雀就将攻击的矛头转到了眼看就要逼近南门的Silver　Crow身上，而非继续攻击持续对它造成损伤的Black　Lotus。当时春雪痛切地感受到，朱雀对于想侵犯这块圣域的人怀抱的愤怒。



公敌——Being并非只是程式。有可能受怒气驱使，也有可能和超频连线者交心。就像Chocolat　Puppeteer与小克那样。又或者像是春雪与梅丹佐这样。



那么，只要能让这倜武者公敌觉得他比Lead更有「威胁」……



虽然不能动用心念，但仍要将想像精炼到贴近发动心念的境界。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气势」——哪怕及不上黑之王Black　Lotus与红之王Scarlet　Rain在战场上迸发出的那种压倒性的斗气，仍要提升斗志，放下迷惘，来和敌人对峙。



没错——曾几何时，春雪心中对于和公敌打斗这件事，已经产生了一抹迷惘。是从认识「Being」梅丹佐开始？还是从为了保护小克而战的那次开始……还是说，是从第一次看到公敌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



春雪不敢和伙伴们说起他的迷惘，对于为了赚点数而进行的猎公敌行动也积极参加，但和公敌打的时候，就是很难像跟人对战时那么拚命。这多半是因为，战斗的理由太稀薄。公敌强得可怕，只要稍一松懈，就会轻易被干掉，但心中总是不免会觉得公敌只是受到系统命令才攻击玩家，觉得似乎不应该只因为想要点数，就去攻击他们。



春雪一边和这多半有著巨兽级能力值的武者公敌对峙，一边对右肩上的梅丹佐，用思念问出了他一直想问问看的问题。



「梅丹佐。你对于我们和Being战斗这回事，是怎么想的？」



「这该由你们自己决定。」



神兽级公敌立刻这么回答，并在一瞬间的停顿后，又补上一句：



「然而，我认为Being和你们战斗，是他们存在的证明。」



「存在的……证明……？」



「对。我们毫无例外，在这个世界醒来时，都只知道要和你们超频连线者战斗。但也有不少Being赢得多场战斗而活了下来，活过了悠久的时间，找出了新的存在理由。我认为既然如此，这当中的确就有著我们战斗的意义。」



——战斗的，意义。



春雪点点头，双脚牢牢踏住地板，举起双手摆出架式。



他并非完全听懂了梅丹佐这几句话的意思，对于和公敌战斗的迷惘也并非已经完全消失。然而眼前的武者公敌，正全力想打倒春雪，那么春雪也非得全力打倒对方不可。因为哪怕对方是公敌，这仍然是BRAIN　BURST的「对战」。



随著各式各样的念头从意识中消失，世界的色调转为蓝色。这是以前也曾有过几次的超加速感觉。



但这次除了色彩的变化之外，还可以看见公敌的重装甲渐渐变得通透。



看得见无数在巨大身躯内流动的光点。



这是春雪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但他直觉地理解到这些光点就是建构出公敌的资料。想来多半是因为自己一边和梅丹佐连线，一边集中精神，让视觉与「Highest　Level」微微同调。



武者本已转身面向Trilead，这时却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再度看了春雪一眼。面具下两只眼睛里的火焰烧得红光闪烁。



武者举起右脚，光点渐渐聚集在这只脚上。



「嗡啊啊啊啊啊！」



武者在呼喝声中使出踩踏攻击的瞬间，春雪已经跳了起来。



就在武者的脚剧烈踏上地板的同时，聚集在脚上的光——经过视觉化处理的力量，呈同心圆状往外扩散。要是还站在地上，也许已经被冲击震波带得跌倒在地。但春雪好整以暇地躲开这一震之后，拿武者剐踏到地面的右脚为踏台，来了一个二段跳。再度用拳头往多半就是弱点所在的颜面打个正著。



接下来好一会儿，都是春雪以快得令人目不暇给的动作，持续吸引武者的攻击；Lead则抓准偶尔出现的大破绽，全力送上斩击。



一场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的战斗进行到最后，武者发出一声格外剧烈的咆哮后，巨大的身体爆碎四散，紧接著春雪的超加速状态也结束了。



春雪一阵晕眩，几乎就要晕倒，Lead立刻以左手牢牢抓住了他的右手。



「Crow兄，你还好吗？」



被他这么一问，春雪勉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