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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第一章『归来之人莫名带了点神秘』"Welcome home, the troubled little girl"



总之先在冷静下来的情况之下谈吧——于是准备好了晚餐。



『好了……在开动之前,有件事情该要先做。』



春亮看了看排列菜肴的餐桌说道。菲雅依然抱膝瞪着黑绘,并不时发出『呜~呜~』的不悦呻吟。另一方面,身形比菲雅更娇小的黑绘则坐在坐垫上,用她那娃娃脸上的呆滞眼神若无其事地接受菲雅的视线。收在长袖子里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泰然自若的模样莫名让人联想到中国王族……只不过,头发则偷偷在餐桌底下操纵着掌上型游乐器。



听见春亮的话,黑绘端正坐姿——换句话也就是关掉了游乐器。接着突然左右各伸出三根手指,对着菲雅低头说道:



『我叫作人形原黑绘。小小女子不才,今后请多多关照。』



『你那是结婚的招呼语吧?』



『而且还多了一个「小」。』



春亮等人同时吐嘈。『是吗?』抬起头来的黑绘疑惑地歪头。菲雅一脸不满:



『黑绘吗……哼,之前好像在哪次听说过。你就是住在乳牛女隔壁的家伙吧?听你的名字,我原本还以为一定是什么绘画之类的。』



『我就和我的姓一样,是个日本娃娃。顺带一提,名字会取「绘」这个字,是因为想要给人绘画般的美丽印象。』



『这种话不要自己讲出口啦!』



春亮反射性地送上第二发吐嘈。黑绘还是老样子,言行举止让人猜不透。



『真是……算了,总之她就是给人这种感觉的家伙,是很常会听说的那种「头发会伸长的日本娃娃」。菲雅,你好歹也打个招呼吧?』



『哼。菲雅——菲雅﹒库柏立克。就是这样。』



『嗯嗯。然后呢?』



『……』『……』



黑绘面无表情地将头转向春亮。



『我说阿春,我该不会是被讨厌了吧?』



『你难道以为没有被讨厌吗——!』



抢在春亮回答之前,菲雅的熊熊怒火爆发。



『想想你对我做了些什么!不但突然把人缠卷起来,还对这种地方和那种地方做无耻的搔痒攻击……!何…何况还让春亮看见…看见我那副模样!我要求很多道歉和赔偿!』



『那件事真的很抱歉。可是一回到家就看见有个不认识的女人,气息紊乱地挥舞奇怪的凶器在家里阔步,在那种状况下——总之不先抓起来不行啊。』



『奇怪的凶器?』



春亮睨了菲雅一眼,菲雅心虚地别开头:



『那个……一言难尽。是那个K开头的八脚恶魔——哎呀,那种事无关紧要!总之现在的问题是,这家伙让我受到了屈辱!』



『嗯。既然你这么气的话,不如这样吧。』



黑绘手脚并用地自坐垫上起身来到菲雅身旁,然后直接横卧在地。菲雅被她突然的行动吓了一大跳。



『你…你想干什么?』



『这是我道歉的心意。作为回敬,我的身体可以任你随意摆布。』



『什……』



黑绘就这么闭上眼。态度实在过于干脆,菲雅似乎反倒觉得困惑地停下动作。之后过了一会儿,倒卧在地的黑绘睁开一只眼——



『……衣服脱掉比较好吗?』



『不用脱!可恶,这家伙怎么搞的……!』



『菲雅,你理她的话可是会很累的喔~随便应付一下才是和黑绘的正确交流方式。因为那家伙也是随兴行动的啦。』



春亮出言相助,菲雅才扁嘴坐回餐桌旁。



『啊啊~算了!我饿了,春亮,开饭!帮我添饭!』



『无罪赦免?谢谢。而且我肚子也饿了,』



黑绘以仿佛倒带般的动作坐回坐垫,像在模仿菲雅似地递出空碗。和此叶分头先帮两人的碗添进白饭,饭锅的蒸气让此叶眼镜蒙上一层白雾。她一脸疲倦地嘟哝:



『好像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了耶……』



『噢……有了第二个小孩的父母就是这种心情吗~』



无心地说出口的瞬间,不知为何此叶的表情突然变得茫然。



『小…小孩。父母。对,有小孩的话,也得有父母亲才行,所以也就是说……不是小孩子的剩下两个人……就像是…夫妻一样?唔…唔呵…唔呵呵呵呵呵……!』



此叶诡异地窃笑,通红的脸面对着半空中,也不擦掉眼镜上的白雾,只是啪啪啪地动着手上的饭杓,一点也没发现手中的饭碗已经被她叠成巴别塔了。



……嗯,虽然不明白其中意义,但偶尔此叶也会变得像这样。



黑绘回来之后所会增加的各种辛苦,八成——基本上都会掉在自己头上吧……春亮已经看破了地心想。



『阿春做的菜还是一样好吃。』



『谢谢夸奖。』



『无耻小鬼至少也会有一项优点嘛。只不过除此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很无耻。』



『而且也还是老样子,此叶做的菜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高丽菜卷,里面塞的肉多到一夹起就好像会弹出来一样。』



『只…只要好吃就好了吧?』



『虽然是很好吃啦。』



『黑绘啊,别跟她说那么多。就因为乳牛女是乳牛女,所以只做得出乳牛料理啊。每天都多吃无益的肉,结果每天变得愈来愈重,重得让人看不下去,然后才发现自己的体重压垮了床板,才在半夜偷偷替换,这就是乳牛女。』



『为什么要说这种谎话呢?』



『……(哀怜的眼神)』



『黑绘你也别相信她啦!』



总之就是很吵闹。喧哗声在餐桌上飞舞交错……虽说邂逅方式恶劣到极点,但看来菲雅就某种程度上已渐渐习惯了黑绘。只不过——看她偶尔会斜眼偷瞥黑绘的模样,应该还有很多在意的事吧?没错,菲雅应该也察觉到了。虽然不记得以前有没有对她提过,但从黑绘一个人旅行的事实来看——当然应该推测得到。



用餐完毕,餐桌上的交谈忽然产生空白。菲雅果然是在窥伺时机,趁着这个机会打岔。



『我说,黑绘,那个……你至今都在单独旅行吧?』



『嗯,我很喜欢这样,在未知的土地上闲晃。怎么了吗?』



『不,该怎么说呢……你不会感到不安吗……不用待在这个家,就表示说……』



看着吞吞吐吐的菲雅,黑绘似乎发现了什么,茫然的眼神稍微温柔地眯细。



『喔喔……没问题的,我的诅咒已经解开了。』



『果…果然是这样吗!跟乳牛女的「快要解开」不一样——是这样吗!』



和从椅子上跳起的菲雅呈现对比,黑绘边啜着茶,静静回答:



『嗯。每到夜晚就一点一点地剪断持有者的头发,或是以头发为媒介夺取精气,或是以那精气来使自己的头发伸长——而最终吸尽持有者的精气而将其杀掉,这些都不会再发生了。为了方便起见,所以阿春还是我的持有者,但就算持有者换成别的人类,应该也不会再发生那样的冲动了。』



『是吗……真的……能解开诅咒啊……』



『我不是之前就说了吗?难不成你还不相信啊?』



『才…才不是那样!只不过是……总算有了实感罢了……』



菲雅忸怩地说着,这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



『可是……身上的能力果然还是留着吧?』



『很方便。』



像是要证明所说的话,黑绘的头发卷起茶壶,咕啵咕啵地为茶杯续茶。这样的行为很没礼貌,之前就再三告诫她了……不过今天就先不多唠叨了。



『听说你们还是会维持你们原本的样子,只不过诅咒会消失而已——记得这之前好像也讲过。是说,黑绘,我已经放弃管你出门闲晃了,但旅途中至少捎一次联络啦!我会担心耶!』



『这么说来,这次旅行有点久耶?』



此叶歪头问道。是吗?——黑绘则仿佛事不关己似地也歪了头。



『就是啊。特别是在菲雅来之后,发生了很多不得了的大事呢。要是有你帮忙就轻松多了啊,我有好几次都这么想。』



『很多事?什么事?』



面无表情的女童直接地反问。春亮瞥了菲雅的脸一眼,搔搔脸颊。



『嗯,就是……很多事。事情都结束了,多说也无益。以后小心一点就是了。』



『明白了。话说,我有个问题——阿春,你受伤了?』



黑绘看着春亮的左手说道。她特别会注意到这种奇怪地方。



『嗯,在两星期前左右……不过大部分已经痊愈了。』



黑绘微微眯细眼嘀咕道:『……「很多事」,原来是指那样的啊。』应该是理解到了,那是甚至能造成实际伤势的现实威胁。



『……那么就稍微修补一下吧。虽说只是小伤,但没有伤总比有要来得好。伸出来。』



『真的没什么啦。不过你要帮我的话,就拜托你啰。』



左手从袖子里抽出,肩膀整个坦露出来。此叶红着脸转过头,但不时地瞥向这里。怎么回事?我应该没有长奇怪的胸毛吧……?



『喂…喂,春亮,别露出无耻的东西!你在干嘛?』



菲雅也同样红着脸。不过比起解释,让她实际看看还比较快。



黑绘走近春亮,拔下几根自己的头发,接着拆开春亮左手的绷带,取而代之地将那些头发一圈圈缠上。然后——



『模式「满足的赖盛」!』



『嗯……』



伤口有感觉。感觉到些微的疼痛。但也仅一瞬间,便随即被暧昧的温暖给取代。伤口感觉就像被温果冻或某种东西给覆盖住一般。



『喔喔……刚才头发一瞬间发光了耶!』



『这是精气的逆赋予,有提高治愈力的效果……顺便一提,若在这种状态下温暖伤口,效果就会更好。只要拿怀炉什么的贴一下,几十分钟后应该就会痊愈了。』



『是因为过剩的热能源会转换到治愈上吧?我不太懂就是了。』



『家里没有怀炉,就算有,现在这种时期,我可不想做那种热死人的事……这种程度的话,应该只要睡一晚就能痊愈了吧?总之谢啦,黑绘。』



春亮让此叶帮忙在头发上将绷带再缠回去。要是在受了这个伤之后马上就接受这治疗,不晓得会是多大的帮助,但如今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话说回来,黑绘,我刚才也在想,你那奇怪的咒语是什么?』



对于菲雅朴实的疑问,黑绘仿佛觉得『间得好』似地频频点头回答。虽说面无表情的脸上仍是一脸茫然,但微妙地显得有些开心。



『很酷吧?安静地做这些实在很逊,所以我就自己想了招式名称。』



菲雅只是面露着相当五味杂陈的表情。春亮在内心对她叫好。喔喔,真是个大人!真伟大,菲雅!我可是曾因为老实回答感想,受过倒吊的酷刑呢!



『总之,回来这里就表示你的闲晃癖暂时满足了吧?虽说老爸他四处游荡得比你还夸张……总之你就好好休息吧!』



春亮一面堆叠着空餐盘一面说道。啊——黑绘小声叫了出来。



『——我忘了说明回来的理由。』



『嗯?理由?』



『对。有两个——你们想先听哪一个?比较有趣的和不太有趣的。』



和春亮同样将碗盘堆到餐盘上的此叶说道:



『照电影情节的话,理论上都是从有趣的听起吧?』



『确实是这样。好,黑绘,虽然不太懂,但就从有趣的说起吧!』



一——啊,抱歉,我拒绝。只能强制单选从不有趣的说起。』



『那你刚才干嘛让我们选啊?搞不懂有什么意义!』



『不是啦,不是那样。』



黑绘挥挥长袖子。



『因为那个比较不有趣的理由是,「我好像被什么给盯上了」。』



『啥?』



接着她的袖口移动,指向庭院。春亮这才察觉,黑绘茫然的眼神,从刚才就一直朝着她袖口所示意的庭院里存在的『某种东西』——



『从这边开始说明比较简单,因为那个对象现在就在这里。』



『唉呀,没想到在打招呼前就被发现了……该怎样为这种状况题名好呢?唔呵呵。』



自夜晚的黑暗中传来的声音,甚至不必他们回想,那个声音他们还有印象。



先前自称跟踪狂的女性正站在围墙上。一头长发、单眼镜片、双手戴着手表。和白天的穿着不同,现在身上穿的是颜色仿佛融入黑暗般的修女服,背上背着一个将近与身高同高的大型乐器箱。不晓得是低音提琴还是什么,但总之再怎么想说好话,那看来都不像是为了要让人聆听美妙演奏的东西。



春亮等人起身出来到缘廊上的同时,她已下到庭院中。



『晚安,黑绘大人。我想您应该明白,就是如同平常的邀请。』



『这我知道。但你和之前来的人不一样,是换人了吗?』



『是的,请称呼我为艾莉丝,今后请多指教。』



和白天时同样深深行了一鞠躬。



『喂,黑绘,这是怎么回事?那家伙是谁?邀请指的又是什么?』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只不过在我旅行期间,一直被穿着那种服装的人缠着……我想大概是制服吧。所以我和那家伙本身是第一次见面。』



『制服?也就是说,他们并非个人,而是组织?』



菲雅眼神犀利地瞪着庭院里的女性。但对方仿佛感受不到这股压力似的,她——艾莉丝身后仿佛有着圣光笼罩般,脸上不改温柔的笑容。



『「比布利欧家族会」……人家都这么称呼我们。在业界里只要说是「家族会」,一般就明白了。』



『好像有听过耶?那个骑士领的人有说过这个名字。』



和菲雅同样面露险色的此叶说道:



『对,就是那个名字。他们一直缠着我,劝我跟他们一起走。我随便打发掉他们、逃走以后,结果过一段时间他们又再出现……就这样不断重覆。没有比这更麻烦的事了。而且他们还彬彬有礼得很诡异。』



『……比没礼貌要好得多吧?』



看着实际上也正彬彬有礼地微笑着的女性脸孔,春亮不自觉低喃。但黑绘却依旧以茫然的眼神说着:



『话也不能这样讲。他们总是彬彬有礼,有礼地劝邀、有礼地跟踪,然后不时打算有礼地绑架我。』



『绑架……!』



『我们其实也不想做出粗暴的事啊。但既然没办法靠着对话开启前路,那也无可奈何。也有一种劝诱法,就是靠物理手段来邀请嘛……老实说,我现在的目的也大致就是那样。』



女性保持笑容干脆地承认。然后又对摆出架式的春亮等人一笑,放下身后的乐器箱。



『等等,我还完全搞不懂啊!你的目的是什么?家族会又是什么?』



『这个嘛,简单来说——』



啪嚓啪嚓解开箱盖上的扣环,艾莉丝可爱地歪头。



『——家族会……就跟你们差不多啊。』



『你说……什么?』



『是啊,我只是单纯想邀请黑绘大人到家里来而已啊。一起吃饭、一起喝茶、一起聊天,只是想这样而已。你看,就跟你们刚才做的事情一样吧?』



艾莉丝说着些显然是在胡诌的话。『好了——』然后舒展身体。



春亮咽了咽口水。她会从那个巨大箱子里拿出什么吗?会是剑?斧头?还是长枪?对方可是要来绑架黑绘的,不可能拿出不痛不痒的东西。



而在所有人的关注下,她从低音提琴箱里拿出的是——



一把低音提琴。



『……啥?』



『白痴,别掉以轻心,春亮!虽然外观是那样,但不晓得那东西有什么样的能力啊!』



『是啊,外观如何都无关紧要,只不过偶尔会是这种形态罢了——好了,岂有不需经历苦难的救赎?愿这次邀请会是必要的苦难。』



说着些让人搞不懂的话,艾莉丝一把抓住乐器的握柄,拖着瓢箪形的乐器往前踏出一步。这时——



『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祸动!』



一道银光跃出。跳下缘廊与艾莉丝对峙的菲雅,手上已握着魔术方块变化成的螺旋枪。



『哼。虽然搞不懂,但黑绘和我是同一饭桌之友,我可不会默默看着她被带走……事出无奈,所以我来助阵!』



『唉呀。唉呀呀?』



原先只有开朗笑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惊讶神色。接着开始喃喃自语:



『唉呀,这么说,确实有这回事呢……这真是惊人,太幸运了。那这下该怎么办呢……唔唔嗯……』



『你在嘟哝什么?要打还是不打?干脆一点!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笨蛋,用不着这样挑衅吧——一面心想,春亮若无其事地靠到此叶身旁。依照情势,或许自己又得再次挥动日本刀。



可是——接下来艾莉丝说的话,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她『嗯少』地轻轻点头:



『我明白了,我就放弃邀请黑绘小姐吧。』



『啥?』



『转变得太快了吧!』



『我早就说过了,你们若肯放弃就是帮了我大忙。终于肯听进去了吗?』



『不能相信她。她搞不好会说只是这一次而已吧?』



面对各自表示意见的春亮等人,艾莉丝优雅地摇头。



『不,我真的已经打算停止邀请黑绘小姐了。不管是武力性或者对话性的邀请。』



『是…是吗?』



『是的。可是相对的……请让我这么说吧,「箱形的恐祸」大人,能不能请您来到我们家族会来呢?』



菲雅肩膀大大一晃,春亮则倒抽一口气。



回想起来,过去遇见的搜集战线骑士领的人曾经说过——『菲雅的觉醒是所有关乎祸具的组织所关心的事』。那么这个叫作家族会的人就算知道菲雅也不奇怪。但是——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突然转移目标到这家伙身上……?』



『因为我们只有听到风声说,她「好像被人找到并送到某处去了」。直到亲眼目睹之前,我都没发现她就是那位大人——说来真丢脸,家族会的情报收集力并不高。』



像是在表示『真伤脑筋,』似地,艾莉丝手撑着脸颊叹息。她那毫无紧张感的态度或许反而让菲雅觉得焦躁,菲雅皱着眉往前跨出一步。



『哼,黑绘不行,这次就换成我了吗?真是无耻的心态……但很可惜,我没有和你这种跟踪狂喝茶聊天的兴趣,请你找别人吧!』



『请别这么说,能不能请您和我一起走呢?』



回应的是被高举起的螺旋钻的微弱金属声。



轻叹一口气,此叶也走下庭院,摆出手刀的架势。没错,就算不是菲雅,也不能眼睁睁地观望事态发展。



『……就是这样。虽然不晓得你有什么目的,但这些家伙可没空乖乖听从你的话。你还是早点放弃,回去比较好喔。』



春亮语毕,仍保持微笑眺望一行人的艾莉丝轻笑出声。她略低下头、眯细双眼,手指轻抚着右眼的单眼眼镜。



『也对……看来目前情势对我不利。反正也已经打过照面了,今天我就先回去吧。』



接着她便将手中的低音提琴收回箱中,『嘿咻』一声再次重新背起看似笨重的箱子,然后又一次深深鞠躬。



『既然对手是极负盛名的「箱形的恐祸」大人,单纯的苦难看来似乎不太足够。我会再想更多手段来邀请您的——在那之前,请容我暂时告辞。』



春亮等人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艾莉丝已甩动长发与修女服起跑。无视身上背着笨重的乐器箱,就在奔驰之下,手撑着围墙跃至上头。最后她望了这里一眼,果然还是露了个圣女般的笑容——而后身影便消失在围墙后。



『给我听清楚,别再来了!喂,听见没啊!』



听着菲雅对着围墙另一侧怒吼,春亮叹了口气。



事情从一开始到最后他都完全搞不懂。既然对方的目的是以强硬手段带走菲雅她们,那么应该就算归在『敌人』的分类里吧……但对方完全没有杀气,那笑盈盈的表情,也让人完全感觉不出是敌人,是个莫名让人疲倦的对手。



『真是的,怎么搞的嘛……?』



听他这么一嘀咕,黑绘微微垂下头。



『——抱歉,给你们造成麻烦了。』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损害,没关系啦。』



『哼,看来我在业界似乎很出名嘛。就算你没有带那家伙来,或许迟早也会碰上他们……再说,看她像那样逃跑,八成是对战斗没自信吧。』



『的确,至今来劝诱我的人,也是靠我这点程度的力量随便打发然后就能逃掉了。他们每次都是来一个人,或许人数也不怎么多。』



『那果然就不必特别去在意吧。要是他们再来,再赶走就好了。』



黑绘依序看了两人,微妙地眯细那难以判读情感的茫然眼神说道:



『……谢谢你们,小此,小菲菲。』



『等等,那怪名字是在指我吗?怎么听起来很蠢?我要求改善!』



『我很乐意。你想换成什么样的感觉?』



『呣?这个嘛……要听起来更高贵优雅,能传达出清秀美女的感觉那样……』



『你…你怎么讲得出这种要求?实在厚颜无耻得吓人!』



春亮苦笑着准备走回起居室——中途才忽然想起。



『对了黑绘,你刚才说另一个回家的理由是什么?比较有趣的那个。』



『喔喔。』



她做了个老掉牙的击掌动作。



『单纯就是没钱所以才回来,就是这样。所以过两天我打算再重新开店,全力拜托各位的帮忙——应该说,给我来帮忙!』



面无表情的黑绘望了春亮抽搐的表情一眼。



然后依旧无表情地装可爱歪头说道:



『……出乎意料地快乐了一点对吧?』



莲蓬头流出的温水,顺着皮革的上方与底下滑落。早已习惯的感觉,已经持续好多年了。而今后应该也将持续直到寿命尽头——这是上野锥霞的入浴法。



将沾满肥皂泡的手滑进皮革与肌肤之间。若只是稍微拉开皮革,诅咒还不至于发生——



『可以拉开到什么程度呢?』她没有确认过限度,毕竟那将成为赌上性命的实验。



像是在保养机械,又仿佛进行无意义的仪式般,手开始动作。



没错,老实说,这洗澡一点意义也没有。身上包覆的『基美史托兰提之爱』有着自净机能,能将皮肤的清洁维持在一定状态。但尽管如此还是每天洗澡——这只是无益的心理满足,又或只不过是出于对某种事物的无意义抵抗。这一点锥霞有自觉。



洗完澡走出浴室,湿皮革的臭味隐约传进鼻腔。对此感到不快也已是每天的日课了。虽说气味在自净作用下也很快就会消失。



在紧身皮衣外头再披上一件衬衫,她在椅子上坐下,冷眼俯视桌上的笔记型电脑。为了转换心情而进浴室洗澡,于是文件档就这么被开启在那里。标题是——『第姐次报告书』。



叹了一口气,锥霞开始演奏出敲打键盘的声音。这也是如同仪式般的东西。不对任何人有益,在极度危险上取得平衡的相互欺瞒。没有问题、没有异状——一眼望毕连续写着『没有没有』的档案,然后回信。这时她又一度叹气。



『唉……蠢毙了,真是蠢毙了……』



披散着半干的头发,像个尸体般有气无力地倒卧床上,茫然望着天花板。



『总觉得……好累……』



肩膀好沉重。应该也有某部分是出于心理因素吧——锥霞自我分析。最近一下子忙碌了起来。由于班长固定要兼任运动会或校庆的实行委员,因此为了近在几周后的运动会,目前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工作。而在完成那堆工作,精疲力竭回到家后,则又会有像今天这种不想做的别种『工作』等着她。



刚出浴的热度,以及疲劳感包覆着身体。睡惯了的床铺勾起了她的睡意。在混杂了这一切的茫茫沉淀当中,疑问在迷濛的意识下脱口而出: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是为了…什么……』



认真的班长。研究室长国的一分子。就她个人希望,后者的头衔就像垃圾一样;但事实摆在眼前,个人的希望也不具意义。就结果而言,自己两方皆是,但却也两方都不是。只不过是顺应情势担当被需求的角色,漫无目的在行动。自己想做什么、将来想成为什么,没有一个确实的前景——



抬起手臂。白皙的肌肤与黑色的皮革。保养机械。没错,她觉得自己仿佛机械,只是个转动的齿轮。没有前进,只是个原地回转的零件。不会自己动作的道具、死不了的机械……



这时脑海浮现了一名少年脸孔。不在乎她到底是道具还是人,仍会对他一脸傻样地露出笑容,滥好人同学的脸。



呵……锥霞才刚缓和双颊——仿佛等待这一刻已久似地,书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该不会是……她连忙起身一把抓起手机。怎么会?真有点像奇迹,才刚想起他的瞬间电话就打来了,这种事——



当然不会发生。



『嗨,我心爱的公主,你好吗?』



不回话便直接挂断。时机真是恶劣到极点,令她心烦。不久后电话又再一次响起。



『突然挂断也太过分了吧,锥霞?就礼仪上来说零分。』



『……什么事,日村?』



『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听心爱女人的声音——』



『我要挂断了。』



『唉呀,开玩笑的。来了一项联络……不,再兜圈子的话,又会被你挂电话吧?我就不打哈哈了。这不是通知、不是报告,也不是商量或恳求,单纯只是——命令。听好了。』



『你说是命令?』



就立场来说,日村和她是对等的搭档关系。这当然是鉴于她是室长妹妹这个头衔才有的表面对等,就本质上来说,日村作为研究员的资历无疑比她还久——尽管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容许其中一人单方面发号施令。既然日村特别这么说,就表示事情大有意义。



『内容很单纯。听好了,绝对别和比布利欧家族会扯上关系。』



『家族会……?』



锥霞皱眉嘀咕。她有听过这名字……换句话说,她对他们的认知只在曾听过名字的程度。因为她的生活方式就是极力不去涉足那个世界的事。



『为什么?』



『你不必知道理由。』



『那个组织至今都不曾和我有过交集。叫我别和他们扯上关系,就表示……将要发生某件可能会和他们有交集的事吧?不,也就是说,家族会打算对那些人做出什么——』



『随你猜测。但我再说一次,别和他们有所牵扯。』



吞了口口水,锥霞再次确认内心的自我规则。优先事项是什么?答案马上就出来了,因此该回覆日村的话也早已决定。



『……我没有义务听你的话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就只有这次,不允许公主殿下耍任性。虽然有点浪费,但我会使用手中一张珍藏的王牌。』



收话筒传出咯咯笑声。仿佛有人在耳边温热地吐气,锥霞感到一股生理上的嫌恶。虽然她很想把手机砸到墙上,但还是按捺了下来。



『……什么王牌?』



『威胁的材料啊。老实说,我也很不愿意,但没办法啊!简单来说——公主啊,你要是不想让你的王子殿下知道「那件事」的话,就乖乖听话!』



一阵晕眩。那个……那件事……被他知道了吗?虽然并非不可能,但怎么会……



『当然,只要听从我的命令,那种事就不会发生。你的秘密……那种丑陋、恶心、让人间风丧胆的秘密,我就不会告诉纯朴的青少年——』



『……闭嘴!』



感觉到全身冒出冷汗,锥霞一边怒吼。真恨不得杀了他。



『就是这样。你只要像平常一样生活,就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秘密就会永远是秘密。那么,请努力准备运动会啰,身为一位教师,我会为你加油的,上野同学。』



电话挂断,锥霞终于得以有效活用机会——当然就是将手机全力砸向墙壁的机会。



『呼……呼……』



她气得情绪激昂,恶狠狠地瞪着顽强无损而滚落在地的手机,而内心悸动的意义也逐步变化。那是由绝不想被得知的明确恐惧,所转变而成的——



『……开什么玩笑……!』



锥霞握紧双拳。某种恐怖之外的东西在内心盘旋。愤怒、羞耻与懊恼。混帐!就只有那件事,绝不能被那家伙知道!她束手无策。但是…混帐……!



百感交集之中,内心浮现出一滴叛逆心。那是对于不得不屈于威胁的情势、对于没用的自己的反叛。



要是……没错,若要说有什么是自己办得到的,那就是——



紧握的手因指甲紧陷而渗出血,而正当那可憎的诅咒治愈了伤口之时——



锥霞内心仅有着一个决心。



隔天早上——私立大秋高中校门前,银发的少女走近一名男学生。



『喂,我说你啊。』



『咦?』



菲雅眼神犀利地抬头看向男学生,一副不怀好意地扭曲着嘴。



『你想不想被剪……?』



『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