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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诅咒清算(2 / 2)


原本应该是爱的行为,里头却没有爱存在。



至少女孩显然是基于义务才让『神』拥抱,而非出于自己的情爱或性欲;就算那种心情再怎么真挚,也不能算是爱。



『神』的爱终究只是单方面的。



即使如此,『神』还是可以贪图快乐。



『神』为了填补盘据在心中一角的空虚厌而反复地侵犯女孩。



女孩则是为了认真地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反复地让『神』侵犯。



不过——



「——女孩。」



『神』依然像是呢喃般淡淡地开口问道:



「汝幸福吗?」



「…………是的,主君。」



女孩露出微笑这么说。



不过她回答前的短暂犹豫——却彰露了话语与感情的背离。女孩的立场不容许她说出否定的话,笑容也因为是装出来的而显得有些生硬。



(……就算那女孩近在身旁……就算有了肌肤之亲……)



即使如此,『神』依旧是孤独的。



『神』本人还没有清楚地自觉到这个事实。



不过对于能够从第三者的观点检视一切的省吾而言,那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虽然『神』因为恐惧孤独而创造了世界,因为厌倦孤独而创造了人类,因为嫌恶孤独而寻求女孩的温暖——最后却因为自己身为『神』而依旧孤独。



(对了……)



虽然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们省吾以前和〈渎神之主〉同步时也曾见过这样的场面,那恐怕是来自(圣遗物)的——记忆逆流现象吧?由于那些情报的时序与清晰度多半杂乱不齐,因此省吾也难以完全理解;这回还是他第一次在顺序明确的影像与声音下看到所有经过。



这也表示省吾与〈渎神之主〉的同步有多么地深。



(……我知道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省吾怀着郁闷的心情这么想。



(我知道随后而来的两个——不,是三个连锁的悲剧。)



然后时光流逝——



当省吾/神回过神来时,他正坐在玉座上。



寂寥的空气充斥在夜晚的神殿。



谒见与参拜的时间已经结束了——神殿里不见任何臣民的身影。



不过『神』的玉座旁有女孩,两人的周围有神官们,还有为了排遗『神』的无聊而叫来的剑舞师;他正一边挥动着长剑,一边缓慢地起舞。



「…………」



女孩——从第一次服侍『神』开始,大概已经过了几年吧?只见她的容貌彻底地转变为成熟女性,如今只能用女人来称呼她了。美貌被琢磨得益发光彩动人,依偎在『神』膝盖上的她,甚至还散发出一股妖艳的气质。



不过……



当——……



远处的钟响撕裂阴郁夜晚的冰冷空气,传遍了各个角落。



(这光景是……接下来的光景是——)



省吾已经看过了……



所有不幸的开端。



那是——



(神的——)



杀害现场。



当——……



当、当、当——……



当、当、当、当、当——……



虽然省吾并不想看,时间却彷佛嘲笑他的心情似地朝破灭加速起来。



不久——



*



他的头被砍断。



他的四肢被斩落。



过去被称为『神』的男人被五马分尸,弃置在地上。



「这是属于我们的胜利。」



「今后的历史将由我们人类主导。」



「世界将在我们的经营之下运作转动。」



「我们人类才是世界的支配者。」



「我们将居于世界的顶点君临全世界。」



「神啊,真是辛苦您了——之后有我们来继承您的职责,所以您就安心地去吧!」



省吾/神——听到了人类们的声音。



他的视野里可见四位神官……不,是四位奇迹术师,以及无力地垂下手腕,把剑放开的剑舞师。『神』之所以只能遥望着矗立在头上的他们,是因为他的头部如今正滚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没错,就是这样——)



省吾怀着极度绝望的心情这么想。



『神』被杀害了。



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们都背叛了他。



没错,不管是好是坏——人类都是绝对无法满足的生物,就算已经得到了什么,一旦习惯了那个东西,人类就会开始渴求下一个东西;人类的欲望是无底的深渊。



完成了支配体制后,奇迹术师们接下来渴望得到更多的财富与权能。



不过『神』对他们的目的来说却是一大阻碍。



他们终究只是——『仗着老虎威风的狐狸』罢了。



也就是说,他们并非置身于顶点。明明因为位居第二的位置才得到了力量,然而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却越来越无法忍受自己位居第二的事实。



「…………」



『神』——『神』的头颅此时怀抱的心情无法一语道尽。



因为他的心情太过于复杂,而且无时无刻地持续变化。



一开始感受到的是惊讶。



接着涌现出来的是愤怒与憎恨,不过同时也厌到哀伤——又觉得有些安心,或许『神』的心底某处早已察觉了这天的到来也说不定;一旦恐惧的事情化为现实,自然不会因为不安而苦恼。



结果——『神』始终没有打从心底与谁互相了解过。



就算他们待在自己身边,就算他们崇拜自己,就算他们尊敬自己……



也未必表示彼此心意相通。



在大多数的情况下,『神』与人类的关系都是单向的。



他只是一个被拱上名为『神』的轿子,并且被当成广告牌使用的可悲男子罢了。



由于重新自觉了这个事实——气神‘的脑海才会一口气浮现自我厌恶、失望、倦怠咸,以及悲哀。



然后……



「………请您原谅,主君。」



女人的声音传来。



女人在玉座旁低着头发抖,并且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请您原谅,请您恕罪啊——主君。」



她不停地倾诉着忏悔的话语。



不过对『神』即将消逝的意识来说,那反而带来了反效果。



「主君……请原谅我吧。」



『神』总算明白了。



连这个女人都背叛了自己。



或许打从『神』索求她的那个时候开始——奇迹术师们就已经企图将她当成『神』的弱点而加以利用。他们让女人时常陪伴在『神』的身边,调查他最轻怱大意的时刻,好将他诱导到这样的状况之中。



或许女人有什么弱点掌握在奇迹术师们的手上也说不定。既然她都说出忏悔的话语了,



应该就不是出于自愿而欺骗了『神』,恐怕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不得不背叛『神』吧?



不过这种道理与即将死去的『神』无关。



『神』的感情逐渐汇聚成无比单纯的愤怒。



那是男人被心爱的女人背叛时的愤怒。



那种厌情极为平凡又理所当然——也因为如此才会突然爆发。



所以他以诅咒的话语回应了女人的忏悔。



他这么说了:



「……不可原谅……」



『神』的视野捕捉到奇迹术师们与剑舞师的视线。



化为头颅的『神』一边咳出血泡,一边接着说:



「……汝等叛徒……不可原谅……」



与沸腾的表层意识相反,一股强烈的虚脱厌逐渐盘踞了『神』的内心。虽然『神』在心底某处也觉得自己的愤怒相当危险,不过另一方面,失控的感情却不住地涌现出来,促使『神』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不过——那是……



「吾所……创造……繁荣……长达四千年……的宠爱……汝等居然以此……相报!」



「主君!请您原谅……请您原谅……!我——」



『神』不知道女人试图说些什么。



他不容许任何借口——同时随着黑暗的高亢感吐出了诅咒的话语。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吾诅咒汝等!吾要诅咒汝等!」



『神』的嘴里吐出了这句话:



「诅咒汝等背叛吾的人类!」



他这么说了。



明明还爱着。



明明还喜欢着。



然而『神』却在激情的促使下说出了舍弃所有人类的话语。



「吾以身为造物主统领万物的权势命令——」



那恐怕是任谁都曾经历过的事情吧?



被激情冲昏了头而说出违心之论。



尽管心里明白不能输给失控的愤怒,却还是说出了那样的话。



就像被斥责的孩子发作似地对双亲大喊「我最讨厌你们了」一样,或者像是对好友恶言相向一样——尽管心底深处明白那绝非自身的期望,却还是无法阻止自己说出那些话。



没错,那真的是任谁都曾经历过的事情。



省吾本身也有同样的经验。



那是小时候的记忆——由于花梨弄坏了自己最宝贝的玩具,省吾对她大发雷霆。



『我最讨厌你了!』



他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句无心的话语。



那就跟这样的状况一样。



幼稚又俗不可耐的情厌爆发。



「世界啊!世界啊!万物众生啊!遵从吾令!」



不过……他是『神』。



他是特别且独一无二的绝对者。



因此,从他的唇里流泄而出的话语蕴含着力量,就算不是出于真心,那些话也会化为力量,带来影响:一旦『神』编织出诅咒的话语,那么这些话就会化为真实的诅咒,并且袭向对方。



然后——



——『出现灾难吧!』



覆水难收的话语释放到整个世界里。



*



「…………真无聊。」



省吾叹气似地这么低喃。



悠久的时光之旅已经结束了。在过去漂流的省吾抵达了现在,前方则是尚未确定的——未来领域;虽然不太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过省吾周围的世界却涂成了清一色灰色,什么东西也没有。



既不是黑,也不是白,更不是其它颜色。



包含了所有可能性,却又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那就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



省吾置身在这个世界的正中央。



还有另一个省吾面对面地站在他的前方。



不——虽然那人拥有省吾的外形,却不是省吾本人;那是利用省吾的记忆与认知创造出来的『神』像。省吾在过去的记忆里看到的神官们与侍女之所以长得很像曾经看过的脸,或许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也说不定。



「无聊——?」



『神』带着一脸嘲讽的表情笑了。



然后彷佛在舌尖上玩味着这句话似地反复说:



「无聊……无聊……吗?」



「没错,无聊。那种一瞬间的激情居然是所有灾祸的根源——」



正因为和『神』一起看过了一切,所以省吾知道。



那时的『神』确实咸到很愤怒、很慽恨,也憎恶一切、咒骂一切,省吾绝不会搞错;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被人背叛,并且惨遭杀害。



不过人类的感情并不是那么单纯的东西。



不像切换电视频道一样,咻一声就能转变成别的内容;人类的庇情既不合常理,也无法以理论加以说明。正因为如此,人类才会一直和恩怨情仇纠缠不清——世界也才会变得更为混沌。



『神』其实还爱着——



『神』其实还喜欢着——



自己从太初的虚无中创造出来的世界——以及人类,他们慰藉了『神』的烦闷无聊。虽然或许他们无法完全抹消『神』身为绝对者的孤独与恐惧,不过对『神』而言,人类们应该还是自己深爱的孩子才是。



或许『神』会原谅他们也说不定。



或许他能重新修正自己的话也说不定。



或许他不会只留下怨言就死去也说不定。



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即将死去的『神』没有余力能退一步冷静地看待自己的激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渴望不断地折磨人类直到永恒的未来,因为那时没有能够指出这点的第三者在场。



不过现在不同了。



这里有省吾在。



「真无聊。」



省吾反复说道。



然而——



「那就是世界的真相。」



神说:



「不管是多么远大的理想,不管是多么高尚的真理——都不足以搋动世界。正因为那太过于纯粹无暇了,所以才会显得脆弱、轻浮,与淡薄。通常能够搋动人世的,只有低等的欲望与幼稚的感情罢了。」



「…………也许吧。」



省吾说。



理想或许很高贵也说不定——不过提倡理想的人往往忽略了现实。



世界是现实的集合体,而非梦想与空想的领域。即使对现在就快饿死的人宣导救济弱者,也只是白费工夫;即使在战场上宣扬博爱之说,下一个瞬间也只会沦为被子弹贯穿的尸骸罢了。



正因为美丽,理想的存在才会显得无足轻重。



由于眼前的事实既污秽又生动——所以人类才能立即对这些事实产生相应的情绪;不管是好是坏,这些情绪都容易理解,也容易感染给其它人。人被殴打了就会觉得痛,也会感到生气;如果有饱食终日的人出现在空腹的自己面前,人自然就会兴起憎恨之心,这是极为理所当然的生物情感——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种情感往往会成为推动某些事物的原动力。



「就算再怎么提倡平等与博爱——终究只是为了让自己在沦为弱者时能够获得保护的保险罢了。结果卑鄙的人类只是为了替自己的方便找个适当的借口,才会把它掩饰成真理的样子。」



「没错。」



省吾点点头。



「不过——那又如何?」



「…………」



『神』为之语塞。



「我又不是说那是错的,只是说了无聊而已。」



「…………香芝省吾,你——」



或许『神』正感到困惑也说不定。



「因为无聊,所以我无法忍耐;因为无聊,所以我想修正,就只是这样而已。我所想的只不过是一种实际又俗不可耐的满足感罢了,我很清楚,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不过——那有什么不好吗?」



「…………」



「原因是什么都无所谓。」



省吾一边朝自己的肖像踏出一步,一边说:



「既然现实很无聊的话,那么只要把它变得不无聊不就行了?即使现在是这样,不代表永远都得这样吧?」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没错,不过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修正的吧?」



省吾瞪着『神』说:



「选项真的只有两个吗?能挽回,不能挽回,真的只有这样而已吗?不对吧?你其实知道的,不是吗?连来到这里顶多一年的我都能察觉到了——君临了索隆数百年、数千年的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



「一开始你就错了。」



省吾说:



「你的孤独感并没有获得满足。尽管有索隆里的人类陪伴自己,尽管有无数的人们侍奉自己,你还是没有获得满足。」



「人类是为了我而创造的,人类把我当成神崇拜——」



「只是被崇拜——」



省吾打断了『神』的话。



「你就以为自己被满足了。」



「…………」



「不过不对吧?你不是常常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省吾连珠炮似地说。



「你只不过是窥见我的记忆罢了,不要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



省吾很清楚刚被召唤来索隆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对于〈雷涅盖德〉来说,省吾只不过是用来对抗眼前的绝对威胁——对抗『代行者』的手段罢了,也是〈雷涅盖德〉为了囊括歼灭『代行者』后的世界霸权,无论如何都想握在手里的道具。



不过身为区区一介高中生的省吾却没有看穿他们的这些企图。



有美丽的姬巫女们在身边侍奉自己,被捧成了操纵巨大人型兵器的英雄,因为这些事情而欣喜若狂的省吾总觉得自己很满足。



但他错了。



现在回首一看,省吾才明白自己的立身之处是建立在沙子上的城堡——不,那甚至是没有实体的海市蜃楼。



不过……自己为什么想成为『英雄』呢?



是因为有美丽的女孩随侍在侧吗?



还是因为民众会反复歌颂自己的名字呢?



那些表露于外的现象——并不是他期望之事的本质。



『英雄』能成就寻常人无法完成的事情。



『英雄』即使身在绝望之中也依然不放弃。



正因为能够驾驭卑鄙又幼稚的咸情,并且能够凭自己的意志成就应当完成的事情,这种人才会被称为『英雄』;正因为觉得成为这种特别的人是一件很帅气的事情,省吾才会对『英雄』怀有憧憬。



「你在寻求能为你消解孤独的对象。」



「……没错。」



「结果——你创造出来的既不是『伙伴』,也不是『朋友』,而是『奴隶』与『人偶』,你要的只是能够随心所欲地摆布的对象;不过如此一来,你依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吧?」



仔细一想,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切都是从『神』的体内诞生的。



所以世界与住在里头的人类原本就是『神』的一部分。



要是『神』能放弃自己身为绝对者的权能,认同他们是对等的存在,并且把自己的观点降到跟人类一样的话,或许在眼前等着他的会是不一样的未来也说不定。也许那种生存方式并不自由,也会产生诸多不平与不满——不过这样一来,『神』大概就再也不会感到孤独了吧?



因为有除了自己以外的某些人存在,才会产生冲突与纷争。



因为有对立的意见存在,才能反映出自己的意见。



因为有欠缺的部分存在,才会产生互相补足的喜悦。



那正是——



「你是人类啊!」



省吾叹着气说。



人类。



存在于人与人之间。



得到了他人的存在之后,人才能定义自己——同时在定义了他人之后,人才能消解孤独。



不过……



「你的不幸有三个。」



省吾说。



「一个是放任一时的激情而诅咒世界。」



结果让索隆在五百年间不断地反复上演悲剧。



「一个是你那时并不知道侍女已经怀了自己的孩子。」



这些孩子们之后以『神之血族』的身分离群索居——也因为出身备受压迫的缘故,导致他



们以偏离常轨的价值观发展成一个组织。



「最后一个是——你身为神的这件事。」



就算再怎么长生不老,就算再怎么万能,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要持续坐在『神』的宝座上,终究是一件不寻常又压抑的事情,那就如同『神』所体验过的经历一般——尽管许多人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却还是时时厌受到某种『墙壁』与『距离』,并且为极度扭曲的孤独感所苦。



「承认吧!你因为太急于从孤独中获得解放而失败了。我无意批判那是对是错,不过既然事情无法如你所愿——既然你从未真正从孤独中获得解放的话,那么你果然是失败了:所以要是你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就无法修正——」



「不过我是已死之人。」



『神』以平淡的语气说:



「你现在谈论的终究只是存在于过去的『人类』残像罢了。事到如今,就算你折服了我,一切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过去是不能改变的,同时一路累积而来的现在也是不可移易的,再过不久,『代行者』的『改写』就要结束了,这回完全化的诅咒大概真的会编入世界上的所有物质中吧。」



「然后——你要连死后都是孤单一人吗?」



省吾以挑衅的语气说:



「你要一直当个恐惧黑暗的孩子吗?」



「…………」



「毫无保留地展露一切吧!试着问问看吧!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如你所想的,满是罪恶——让你非得持续诅咒个五百年,甚至是上千年呢?而人来是否真的是污秽到无可救药的生物呢?再试一次吧!」



「要怎么试……?」



『神』讪笑似地问。



不过——



「我不是说过了吗?毫无保留地层露一切吧!」



省吾说。



没问题的——虽然毫无根据,省吾却深信不疑。



『代行者』还没有完全掌握〈渎神之主〉的一切,还无法污染省吾连上〈渎神之主〉的意识,如—此一来,在它们逐步侵占〈渎神之主〉,并且加以重组的现在,省吾应该也能趁隙进行干涉才对——



「你要做什么?你——」



「…………」



看着惊慌地扭曲着脸的『神』,省吾露出了大无畏的笑容——然后集中自己的意识。



*



光芒撕裂了流泄而出的黑暗。



不——正确来说是从〈渎神之主〉体内大量喷向全世界的诅咒缝隙间突然散发出圣光,成千上百道细丝状的光芒呈放射状地向外延伸,切断了黑暗色的文字列。那幅景象宛如包覆着〈渎神之主〉的黑色『外壳』因承受不了内部爆炸的压力而裂开一般。



不过——那确实跟爆炸一样,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



途中被切断的诅咒有如某种原生动物般一边蠢动,一边彼此连接,然后再度扭曲着,扩散到世界之中,刚才的光芒简直就像是〈渎神之主〉最后的挣扎似地,钢铁的拟神机在那之后就毫无动静,只是默默地从自己的装甲缝隙内继续吐出诅咒而已。



不过——



当然,这时并没有人察觉到〈渎神之主〉不断吐出的文字列和数秒前有着微妙的不同。



*



眼睛、耳朵、鼻子、肌肤、舌头。



全身的感觉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陷入了麻痹状态之中。



如果梅莉妮还保有视觉的话,大概就能看到异样的诅咒文字列完全覆盖了废屋的地板、



墙壁,以及天花板吧;那些诅咒就像大量滋生的虫子般一边蠢动,一边吞没了一切,同时进一



步地持续增殖。



不过——



(…………?)



某种东西流进了近似死亡的黑暗中。



某种东西碰触到梅莉妮本应断绝了所有出入途径的意识。



靠着对省吾的想念勉强保持清醒的梅莉妮——注意到这点。



(什么……?)



未知的存在让梅莉妮感到恐惧。



然而在一切的情报刺激都断绝了的现在——梅莉妮对意识坠入形同死亡的虚无中而消灭的恐惧,凌驾了对那个未知存在的恐惧。



她接受了碰触到意识的某种存在。



就在这个瞬间……



(………………!)



有如炸弹在黑夜之中炸开来一般。



庞大的情报奔流灌进了梅莉妮因隔绝外界刺激而逐渐空虚枯竭的意识,自空洞至浓密的落差——由一种极端急遽地转为另一种极端而产生的情报压力,强烈地撼动着梅莉妮的意识,使她瞬间陷入了恐慌状态。



(……这……这是…………)



就连梅莉妮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混乱。



不过不久之后,那东西在梅莉妮卷起漩涡的意识中缓慢地固定下来——然后她总算隐隐约约地理解到自己接受了什么东西。



那是记忆。



并非梅莉妮的记忆,而是某个人的——从第三者的观点看到的记忆。



记忆附带的感官刺激穿透了梅莉妮的全身,那些刺激以等同于凌辱的强度注入了梅莉妮体内,并且逐渐渗透了因所有五感暂时封闭而中断讯号的咸觉之中。



他人的记忆毫无顾忌、毫不羞耻,不容分说地暴露在梅莉妮的眼前。



那是——



(……!……!)



从世界被创造出来到诅咒诞生为止——恐怕是由超越数百、数千年的时光拼凑而成的,『神』一生的纪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梅莉妮大叫。



不过她的惨叫并不成声,而是作为意识的一部分不断地摆荡着而已。



梅莉妮并不害怕。



然而在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迫面对的真实——却让她难受地喘起气来。



既然那是以『神』的观点重现的记忆,自然也充满了偏颇;不过那些偏颇——那些蕴含了感情的偏颇却是『神』所感受到的真实。



『神』是怀着什么想法创造出这个世界的。



『神』是怀着什么想法创造出那些诅咒的。



喜悦,孤独,愤怒,绝望,乡愁,失望,不安,悲哀,友爱。



包含了诸多感情的——一切。



梅莉妮知道了——传承至今的传说中未曾提及的真实。



*



和世界上所有人的意识相连的诅咒传播网为了强迫人们观看『神』的真实,如今正发挥着



转播系统的机能。



人们没有拒绝的权力。



不管希不希望……



『神』的记忆——同时也是人类祖先犯罪的纪录,还是流进了每个人的脑海里:



因此,接受了这些记忆的人们也表现出各式各样的反应。



有人只是单纯地感到困惑。



(……咦……咦……这个……这是………………)



例如——哈杰妲就感到很困惑。



身为〈雷涅盖德〉的姬巫女,同时也以族长的女儿身分被养育成人的她,基本上对『神』最深刻的印象是『诅咒世界的怪物』,『神』是无比强大、无比残酷,又无比傲慢的存在;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被教育长大的。



不过——如今她在记忆中看到的『神』却极为纤细又脆弱。



就算拥有接近万能的权能,他的心还是跟人类一样。



哈杰姐第一次实际感受到『神』其实也拥有跟人类一样的『心』。



也有人只是单纯地感到愤怒。



(什……什么……这是…………这是什么…………?)



例如爱菲妮耶就感到很愤怒。



她觉得自己被骗了。正因为对性方面持有豪放的态度,她才能理解『神』就算拥抱了侍女,就算深爱着她,却还是无法与她打从心底相依相系的悲哀。这只不过是一个笨拙男子的纪录罢了,哪是什么怪物?把他变成怪物的——就是人类。



没错,就是她的祖先。



看了祖先的罪孽后,蓓尔提雅只是感到既羞愧又坐立难安。



特丽法斯基亚塔只是淡淡地接受了事实而已。



雷奥则是对过于庸俗的真实露出了苦笑。



每个人真的各有不同的接受方法。



不过——



…………



神的记忆利用诅咒网络传送给世界上的所有人。



的确,事实只有一个。



「神被人类杀死的怨恨,留下了永远都不会消失的诅咒。」



这是没有任何缪误的事实。



不过随观者的角度不同,这个事实也会带有截然不同的色彩,从一般人的观点阐述的事实,从〈雷涅盖德〉的始祖们的观点阐述的事实,以及从『神』本人阐述的事实,这些必定是全然迥异的东西,就算其中不带任何虚伪与欺瞒……只要立场与思维不同,看起来就会完全不同。



所以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个真实。



如果以某人的观点诚实地加以阐述的事实便得以称为『真实』的话,那么这也是一个真实——『神的真实』;唯有集合了诸多『真实』,并且退一步观察,人才能真正地作为一个冷静的第三者作出判断。



那么……



如今埋藏在『神』心中的真实促使人们的认知产生了什么变化呢?



光芒断断续续地朝诅咒网逆流。



宛如在暗夜中飞舞的萤光一般——那些光芒凭空出现,并且一边缓慢地移动,一边朝同一个场所集中过去。



朝联系所有诅咒的源头——



朝〈渎神之主〉体内早已死去的『神』而去。



*



省吾无意识地吐出一口气。



「………………」



其实这对他而言是个赌注。



『神的真实』——既不是绝对者,也不是支配者,而是一个既笨拙又平凡的男子不断恐惧着孤独的悲哀,就连省吾也不知道这个索隆的人们看了那样的真实后会作何反应。并非全知全能的省吾无法推测出所有人的反应,况且原本就不是索隆之人的他也没那个资格。



省吾的心中当然怀有某种期待——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甩开不安。



一群群光芒断断续续地传回来。



那是从人们的意识中抽取出来的反应。



(如果——这里头『只有』对『神』的敌意与憎恶……)



那么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已死之神的怨念无法平息,世界大概也会被改写成万劫不复的地狱吧?



不过……既然悲剧的起因是极为平凡的误解。



那么能够终结这场无聊悲剧的,恐怕既不是远大的思想,也不是高尚的理想。唯有极其平凡又理所当然的心情,才能平息神的诅咒。



如此一来……



「…………啊啊…………」



省吾的唇里吐出一口气。



一群群感情不断地从整个索隆传送回来。



有恐惧,有安心,有憎恶,有悲哀,有愤怒,有侮蔑,有畏怯,有怜悯,有喜悦,有忌妒,有羞耻。



交杂着诸多感情的混沌之物传了回来。



不过——



(……没错,就是这种东西。)



省吾心想。



这些混沌的情感反而让他咸到安心。



(就像网路上的留言版一样。)



当然……人类的感性是无法一元化的。



没错,只要有一百个人存在,就会有一百个人的真实。就算在同样的条件下面对同样的事实,人类也不会只表示出区区一种反应,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人们的反应乱七八糟,反而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算看了同一则新闻,塞满网路留言版的意见还是千差万别。



有人对温馨的美谈表现出唾弃般的反应。



也有人反而对令人心寒的惨剧拍手叫好。



这些反应是无法统一的,如果统一的话反而可怕。



那是——思考的独裁。



高唱着「我才是绝对正确的」,并且彻底地否定其它可能性,这种事情本身就是种威胁,



也是一种疯狂。



(所以——)



一方面有人怜悯神。



另一方面也有人憎恨、蔑视神。



这样就够了。



不过——正因为如此……



(……神放弃了一切。)



省吾心想。



『神』只因『人类就是如何如何』这种过于概括性的词藻而放弃了一切。



光是套用这个词汇就以为自己理解了一切。



「神啊,你真的了解所有人类吗?」



「…………」



听了省吾的话后,神并没有回答。



不过他应该也看到了——这个混沌才对。



「你或许是全能的也说不定,但绝对不是全知的。」



「…………」



「只不过看了身边的几个人而已,你就以为自己理解了人类的一切吗?」



「…………」



「在我成长的世界里也有这种人。哪所学校的人都很蠢啦,哪个国家的人都很脏啦,哪间公司的人都很狡猾啦,很多人都用这种概略的框框套用一切,然后自以为理解了一切;这种想法——的确是很轻松啦。事实上我也会这么想,常常在不知不觉中冒出『索隆的人类就是如何如何』的想法。」



「…………」



「不过真的是那样吗?没有例外吗?世界真的单纯到用这么简单的框框就能理解吗?世界是这点程度的东西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神』的孤独一定不可能消弭的。



如果世界真的能那么单纯地完全理解的话——不就跟自己一个人活着没什么两样吗?



「仔细看清楚了——『神』。」



省吾说:



「看了你的真实后,人们怀抱的心情只有一种而已吗?也许这些心情有多寡的差异,不过只看多的一方,却完全忽视少的一方,这样真的好吗?唾弃你的真实的人类,以及为你的真实流泪的人类,你想珍惜哪边?只因为唾弃的人类比较多,你就要连为你流泪的所有人类一起毁灭吗?」



从人们身上传回的反应——真的是各式各样。



那是如此地充满多样性——多到甚至让省吾威到惊讶的地步。



对于在悠久的岁月中饱受诅咒所苦的人们而言,『神』的确是个可怕的存在;一旦知道了这样的『神』事实上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男人的话,饱受凌虐的人们便很容易将畏惧化为愤怒与憎恶,那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不过在这同时,也有人对这无法如愿的心意产生认同感。



虽然绝不算多——但怜悯神的人也是存在的。



有人为自己的祖先所犯下的过错感到羞耻,也有人只是单纯地觉得孤独的神很可怜;如果当时在神身边的人是自己,不就能防止这场悲剧发生吗——也有不少人这么想象。



当然,肯定并非一切。



不过否定也非一切。



感情的奔流交杂了正面与负面的意念。



要区分出哪份感情属于谁的是不可能的事情,它们的数量甚至多到无法计算。数千?数万?还是上亿?



不过——



(……梅莉妮……!)



省吾却清楚地咸受到了——心爱女孩的气息。



她也身在这股感情的奔流之中,就算分隔两地,她还是挂念着省吾。梅莉妮的心情只有对『神』的怜悯,大概是把『神』跟省吾的形象重叠在一起了吧?她以爱着省吾的强度哀悼着『神』的悲剧。



那是几万、几亿分之一。



不过却不是零。



那里的确有一份心情存在,那里的确有个人存在。



那里的确有个真实存在。



所以……



「…………」



神依旧没有回应。



只不过——



*



如今没有人看得见或许反倒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吧?



那是一幅——宛如太阳诞生在地面上的光景。



光线强烈得足以灼伤视网膜。



在进发而出的光芒中央是——〈渎神之主〉。



钢铁巨人原本被最后的『代行者』化为诅咒的高速增殖反应炉——不过如今却不再吐出漆黑的诅咒文字列,反而从全身上下进发出数量惊人的圣光。



耶隔景象也像是〈渎神之主〉炸开来一般。



如果姬巫女们看到了这幅景象的话,或许会感到担心也说不定,因为从『圣遗物』释放出来的圣光显然大幅超越了理论值,以不可能重现的强度源源不绝地释放出来,就跟输出超过极限的引擎一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后果自然也容易想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不过在没有半个人能厌到惊讶的情况下,漆黑的巨大拟神机就这样持续地闪烁着光辉。



彷佛试图照亮被黑暗封闭的世界一般——



*



省吾咸觉到自己正急速地失去一切。



那是某种存在正接连被切断的感觉。



他是在感觉同步开始出现歧异的时候——察觉到那是『圣遗物』正在崩坏。视觉、听觉、嗅觉、触觉,除了味觉以外的四个感觉彷佛急速地盖上一层膜般,开始变得暧昧不清,不过由于那种情况进展得很缓慢,同时诅咒的黑暗也开始消散了,因此省吾反而能隐约地看到自己的周围——〈渎神之主〉周围的光景。



缠绕在〈渎神之主〉身上的『遗落之子』群,有一张跟过去拯救过省吾的少女相同的脸。



茉莉。



为死去的神殉死的少女。



「……茉莉…………!」



在刺眼的光芒之中,怪物们的轮廓正逐渐变得松弛。



在下一个瞬间,怪物们的少女脸庞与身躯全都进散开来——有如灰烬消散在风中一般。它们并没有难受地挣扎,也没有露出愤怒与怨恨的表情,那张可爱的少女脸蛋只是像咏唱圣歌时一样平静又面无表情,就这样随着丑恶的蝎子身躯一同融解消散在风中。



然后——



「…………」



『遗落之子』晚一步才消灭,或许有什么意义也说不定。



抓着省吾视野正中央的黑色装甲板——抓着〈渎神之主〉胸口的『遗落之子』正窸窸窣窣



地瓦解着怪物身躯的轮廓,同时白皙的少女裸体逐渐从底下浮现而出;当然,那个少女的身影



也立刻被卷入崩坏之中而逐渐消失,不过——



「……!」



真的只有一刹那的时间。



省吾觉得面无表情的茉莉脸上彷佛闪过了一抹微笑。



或许那是因省吾先入为主的观念而产生的幻影也说不定,不过他却觉得在那里的笑脸——就跟她过去照顾衰弱的自己时所展露的表情一样。



当然,省吾还来不及再度确认,她的脸就化为灰烬消散在光芒之中了。



然而——



「茉莉……」



省吾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自己正在哭泣。



不过当注意到泪珠滑过脸颊的触咸时——他总算明白了。



自己总算接受了她的死,不是交织着愤怒与怨恨的恸哭,更遑论后悔与忏悔。她已经不在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只是终于能够触及如此平凡——却又莫可奈何的悲伤罢了。



(再见了……茉莉。)



省吾在脑海里低语。



同时——



(……『神』?』



省吾的意识更进一步地松缓消融。



最后连他的视野也开始封闭,黑暗正一步步地覆盖一切。虽然那跟『圣遗物』的惰性化所造成的感觉同步中断很像——不过不是;就算咸觉被切断了,省吾还是很清楚『圣遗物』依然处于异常活性化的状态。



那么……



(……这是……?)



这么问的省吾已经隐约察觉到『神』的意图了。



活化到超出极限的『圣遗物』正在自行解体,如同『遗落之子』的消灭一般,『圣遗物』正



化为微小的粒子——不,或许是超越物质的能源,一种像是波动或是热能的东西——然后穿透了封印的容器与〈渎神之主〉的装甲,扩散开来。



「神……」



就算省吾出声询问,『神』还是没有回答。



感觉同步已经中断了,省吾也无法回到能够和『神』对话的内心世界了。



只不过……省吾却感受到一抹寂寥感。



『神』的确是敌人。



省吾在〈渎神之主〉体内时曾一次又一次地饱受『神』的折磨。



不过——『他』同时是省吾的倒影,也是省吾的远祖,有时甚至还是会出手相助的知己。



「你真的——走了啊。」



一直以来苟延残喘地留在世上的神,这回真的走了吧?



正当省吾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



——接下来,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他听见了这个声音。



或许连这个声音都是他的幻听也说不定。



可是……



——因为这里是人类的世界……



下一个瞬间。



「——!」



啪——省吾觉得自己彷佛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强烈的光芒一口气爆发开来。



比以往更强烈——却又蕴含着些许温柔的光芒包覆了驾驶者席,也包覆了〈渎神之主〉。



省吾确实感受到某种东西正逐渐碎裂消散,哭怕无限稀薄化的『圣遗物』已经扩散到整个世界里了吧——他这么想。



或许这回藉由扩散到整个世界——与一切同化,他才真的成了真正的神也说不定。



「…………」



省吾感受到一股睡意急遽地朝自己袭来。



大概是累了吧?这也不是没道理的事情。



因为一直跟随着延续了数百年、数千年的故事。



「…………」



他——就这样任由意识逐渐融化开来。



*



当人们回过神时,恶梦已经离去了。



人们一边甩着头,一边站起身子。盘踞在自己头上的诅咒已不见踪迹;早晨的阳光映出了整个世界,圣光也已经消失了,在地平线上闪烁光辉的只有极为理所当然的一颗太阳而已。



清爽的早晨。



那是经过名为黑夜的死而开始重生的仪式。



「…………」



人们甚至连自己睡了几小时——或是睡了几天都不知道,只是困惑地环顾着周遭。



然后——



「——那是……」



某个人这么说。



所有人同时望向那个方向。



人群之间发出了喧嚷声。



存在于那里的是钢铁的巨大黑色人型。



巨大拟神机——〈渎神之主〉,人类所创造出来的最大、最强的最终兵器。



光是伫立着就充满了威追之力的巨人——如今却不再摆出恐吓他人的架势,而是静静地陨躺在案隆的大地上。



在晨曦的光芒之中,〈渎神之主〉抱住膝盖,弓起背脊,宛如在母亲的子宫内等待新生之时的胎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