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闷高中【命令10】——2009年6月(1 / 2)
【6月19日(星期四)午夜0点0分】
看到简讯的瞬间,我下意识地用手心捂住自己的双眼。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支冰锥,突然飞到距离眼睛只有1公分的前方般令人惊恐。
仿佛自己的眼球,也会像冰块一样,被冰锥刺碎。人的眼球比冰块柔软许多,应该很容易就会被刺碎吧。
——命令是【交出两颗眼球】,所以不是刺碎,而是要整颗挖出来才行。
——没错!
我垂着头,暗自窃笑。想必,脸上的表情一定极为丑陋扭曲吧。
——就算是尸体也没关系,只要有眼球就行了。刚才被杀死的美铃的眼球,我要定了。这么一来,美铃在【命令9】和【命令10】都帮了我大忙呢,真是太感谢她了。啊,我的心是何等的邪恶啊!
健太朗直到现在都还没看这次的命令简讯。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也是愣愣地望着天空,心情沮丧到好像连看简讯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嘴里不断重复地说着「自己的生存之道,由自己决定」、「我渴望阳光」等等,尽是一些语焉不详的句子。
这也难怪。
我现在就要去把美铃接受光线的器官挖出来啰。啊、美铃已经变成尸体了。所以就算眼球被挖出来,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
我是死神,我要夺取一切。为了活下去,必须有人牺牲。
我把瘫坐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嘴里喃喃自语的健太朗拉起来,然后急着往美铃那里奔去。
大概过了30分钟吧?我们终于抵达了美铃被我杀害的地点,也就是美铃惨死的那根电线杆所在的位置。我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是0点32分。
可是,环视了四周一圈,就是没看到美铃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尸体呢?」
定睛一看,发现地面上有一道被拖行的痕迹。因为一直这样拉着健太朗太碍事了,所以我让他留在现场,怀着忐忑不安的警戒心情,独自沿着拖行的痕迹找人。
拖行的痕迹大概有50公尺,最后消失在一处化粪池的前方。
那是用来堆积屎尿,等腐化之后拿来制造肥料的粪坑。化粪池表面的屎尿,被染成了红色。美铃大概被扔进化粪池里了吧。
「谁?是谁这么狠毒!难道想把人变成肥料吗!」
「谁知道呢?」
背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不会让人想再听到的声音。我朝声音的方向望去——舞就站在黑暗之中,脸上邪恶地冷笑着。
真希望她快点去死。可是,恶人总是会留到最后吧。电影和小说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突然间,我想起了健太朗说的话。
『那个网站的管理员昵称就叫做「时雨舞」。』
「喂、你是不是什么网站的管理员?」
「没错,我用的就是“时雨舞”这个昵称,而且我还有帮美铃的遗体拍照喔。我早就想拍这种照片了。这个舞台,让我享受到许多平常体验不到的乐趣呢。
有好几百名网友也都很期待,等着我把拍到的照片贴到网站上。人啊,就是这么有趣,一开始觉得很恐怖,所以别开了祝线,可是最后还是输给了好奇心。因为大家内心还是很想知道,那个被杀的人是谁?被杀的人有什么过去?就连那些到我网站破口大骂、要我把照片撤下来的人,最后也都沉迷在其中了。」
我努力压抑着不断沸腾的怒火,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来回答。
因为我必须从舞的嘴里,问出线索才行。要是现在跟她撕破脸,就什么情报也得不到了。等我问出答案之后,再来收拾她也不迟。
「这种网站会被ISP关闭的。」
舞听了我的话,变得更激动了。她的脸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双唇微微地颤抖。我从来没看过这样子的舞。
「没有人能够限制或关闭,这就是现状。因为那里是不管写了什么文章、贴了什么照片,都没有人管的不法地带。人的性格真的是天差地远呢,没想到,网路的世界,倒是成了观察人性的好地方。」
舞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而是凝视着远方,仿佛掉进遥远的世界里。
「那些愤怒和憎恨无处宣泄、满腔郁闷的人们,还有对这个世界感到不满的人们——这些平常不敢当面把话说出口的人,一旦进入网路的世界,就变得什么话都敢说。无关年龄、性别、名誉、地位、贫富,在这里可以自由、毫无顾忌地与同好进行交流,人性和丑陋的一面全都会赤裸地呈现出来,这就是网路的世界。所以说,网路世界真的很奇妙,那是一个可以洞悉人类本性的世界,一个没有虚伪、矫情的真实世界。
【国王游戏】和网路世界是一样的。不,也许更高级。【国王游戏】所创造的环境,让同学们的本性完全暴露无遗。过去以为,只能在电玩游戏里面杀人、或是做出残酷的行为,如今,在真实的世界里,也可以如法泡制。到我网站浏览的人,有很多人都写信给我,说他们『想要参加【国王游戏】』呢。」
舞真的很不正常。她一定是疯了。我努力地压抑住想要对她咆哮、甚至痛殴她一顿的冲动。因为,我还想从她口中问出更多的线索。
「你说得有道理。——对了,舞,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可以告诉我吗?」
「他是医生。上次我用来抽血的针筒,就是从我爸的医院里面偷出来的。我想起来了,奈津子,你不是去过我家吗?你这个穷人,看到我家的豪宅,有什么感想啊?」
「穷又怎么样?至少我拥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对了,舞,你是不是用身体引诱了两名男同学,然后把他们杀害啦?」
「是啊,他们两个很兴奋呢。平常都不整理的头发,还特地梳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就像七五三节的小鬼头。更夸张的是,他们还在鼠蹊部喷了香水呢。真是笑死人了。」
「被杀的那两个人还真是没眼光,你这种女孩哪一点吸引人了?既然你爸是医生,干脆叫他帮你检查一下脑袋算了。还有,你帮我向你爸要几颗镇定剂好吗?」
「好啊,我顺便拜托我爸,请他帮你写一封介绍信,让你去看精神科医生。」
「不用啦,舞,你就是我的镇定剂,我想,只要杀了你,我的情绪就会稳定下来了。对我来说,看到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是我最棒的镇定剂了!」
话一说完,我便像一头张开大嘴的野兽,一面发出咆哮声,一面朝舞扑去。舞的嘴角带着不悦的冷笑,似乎并不感到害怕。
「你不在乎健太朗的眼睛变成什么样子吗?」
这一瞬间,我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安置健太朗的方向。
健太朗坐着的地方,距离这里大概有50公尺,虽然中间没有被物体挡住,可是因为光线太暗的缘故,所以看不清楚健太朗的模样。
「我收买了一个男同学。一开始,我本来想杀了他,后来知道我们有同样的想法,所以就暂时饶了他一命。真没想到,他还是个资优生呢。不过现在的他,只是我脚下的一条忠狗。」
谁知道舞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如果是真的,那健太朗现在的情况恐怕非常危险。
要是我在这时候大喊「健太朗,快逃」,那个男的听到声音,一定会先出手攻击健太朗。
健太朗还沮丧地瘫坐着,应该不会反抗吧?这时候的他,根本不会想到要保护自己。
我懊悔地颤抖着,曲着背低着头看着地面,喃喃自语道:
「对不起,请原谅我。」
「呵呵,算你聪明。只不过,有自己一心想要保护的人,可真辛苦呢。」
我狠狠地瞪着舞。当然,为了不被她发觉,我还是低着头。
「请你不要伤害健太朗。」
「不要伤害健太朗?那么,伤害其他人就没关系吗?」
「——是的。」
「你还真诚实呢。现在班上还活着的人只剩7个了,反正机会难得,我们就尽情地享受【国王游戏】吧。也许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舞的口气听起来颇为愉快。说完,便从我面前走开了。
我哭了。不甘心的泪水,无法遏止地夺眶而出。被那样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问,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没有眼睛,就不会流眼泪。既然这样,那就不要眼睛吧。把所有的情感全部舍弃,彻底地摧毁吧。这样的话,就不会感到不知所措,也不会感到悲伤了。
——对,就这样死掉算了。死了,就可以从痛苦中解脱了。
我回到健太朗的身边。健太朗还是和刚才一样,靠着墙壁,失神似地瘫坐着。我仔细一看,发现他好像睡着了。
我放松地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睡觉呢。仔细想想,健太朗背着我跑了20个小时以上,将近2天的时间,都没有好好睡觉。
我的眼睛湿了。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用双手捧着健太朗的脸,亲吻他的唇。
「我好希望自己出生在好一点的人家。——健太朗,你一定很辛苦吧?精神和肉体都很疲累吧?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不如就在这里死吧。」
熟睡中的健太朗,头突然往前垂下,好像在回应我的问题。
「不,还是一起活下去吧。」
我摇了摇头。刚才明明是自己说「要死」的,结果却被自己否定了。
我吸了吸自己的鼻水。
——就来赌赌看吧。对不起,用这么没有创意的方法。
我在健太朗身边坐了下来,让他的头靠在我的大腿上。
「这是大腿枕头喔,健太朗。我也好累,想睡了。如果我们还能醒来的话,就继续活下去吧。我爱你。」
就把我们的命运,托付给星星吧。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视线虽然有点模糊不清,不过还是可以勉强看到健太郎的身影。这就表示,我的眼睛并没有被挖走。
「我又可以和健太朗一起活下去了,对吧?」
我的手不经意地触碰到健太朗的鼻头,这时,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沾了血。
「喂,健太朗。」
我把睡在我大腿上、后脑杓对着我的健太朗挪了一下,好让他的脸对着我。健太朗的脸上少了两颗眼睛,因为已经被挖走了。
我大声尖叫地跳了起来,然后跑开。就这样丢下健太朗不管。
和着血水的眼泪,从健太朗被挖空的眼窝中流出。那里已经变成什么都没有的孔洞了。我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掌心,好像握着什么束西,一种暖暖黏黏的球体。
我打开左手掌心,看到的是两颗眼球。
瞳孔缓缓地蠕动,好像在瞪我。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瞳孔里反映出我的脸。看起来是那么丑陋而又怪异。
那对瞳孔像是在对我控诉:「你居然对我见死不救。」
在恐惧的心理作用下,我不自觉地把眼球捏烂了,手心发出令人作呕的噗滋声。那对眼球应该是健太朗的吧。
在捏烂的同时,手心感受到一股「爆浆」的感觉,就像是徒手把生鸡蛋捏碎那样。
破掉的蛋壳刺痛手心,黏糊糊的蛋白和蛋黄汁液,从指缝间流出。蛋黄的两端还沾着扭曲纠结的细丝,应该是连接眼球和身体的视神经吧。
——以后我恐怕再也不敢吃鸡蛋了。这个愚蠢的念头突然间闪过脑海。
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颗绣球,递到我面前,要我收下。 「姐姐,我可不可用这颗绣球,交换你手上拿的那个东西。我好喜欢那个喔。」
我僵硬地摇头拒绝。
就在我别开眼睛的瞬间,那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手拄着拐杖的老太婆。她拍拍我的肩膀说道:
「我跟你势不两立。」
我顿时睁大了眼睛。因为那个老太婆的眼神很像舞。不可思议的是,连神情举止也颇为相似。
那是年老之后的舞。那么,刚才那个小女孩,是孩童时期的舞啰?
老太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我感到非常困惑。接着,她又对我说道:
「这样很好。因为,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杀了你们。我们是不可能一起活下来的,只有我能够活下去,所以,你先杀了健太朗,然后我再杀了你。」
「不要——!你在胡说什么!」
我举起双手捂住脸,忍不住放声喊叫。
然后挺直腰杆,迅速站起身来。刚才那个老太婆不见了,就像鬼魂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并没有沾血,脚边还传来健太朗睡觉的鼾声,刚才被捏烂的眼球也不知去向。
原来是作了一场恶梦。我放心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很快又被不安的心情所笼罩。
「啊……现在不是睡觉作梦的时候——我需要眼睛。」
健太朗好像也在作恶梦的样子。
「对不起……都怪我太没用了……」
他闭着眼睛,喃喃地呓语道。
「别这么说。」
我摇了摇健太朗的身体。他揉揉眼睛,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我作了一个梦。」
「梦到了什么?」我问道。可是健太朗并没有告诉我。
健太朗应该也是作了可怕的恶梦吧。我真希望他作的是幸福快乐的美梦。
大概是补了眠,精神似乎变好了,健太朗的情绪看起来也稳定了许多。我跟健太朗说明了这次命令的内容。他听了之后,沉默不语。
四周的空气顿时变得好安静。几秒之后,我和健太朗两人同时开口说道:
「我早就对奈津子——」
「我早就对健太朗——」
然后,又同时跟对方说「你先说」。气氛一下子变得好尴尬。结果,谁也没继续说。过了半晌,我才红着脸颊说:
「等结束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健太朗露出开朗的微笑,当作回答。上一次看到健太朗这种发自内心的微笑,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感觉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把健太朗的笑容,解释成「我们一起执行命令,生存下去吧」的意思。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这场恐怖杀戮游戏中的这个短暂片刻。
毕竟死神也是会谈恋爱的。恋爱和战争,同样都需要不择手段。
我抱着健太朗的手臂,把脸颊靠在上面,轻轻地磨蹭着。
【6月19日(星期四)清晨5点46分】
喘息的时间,只有极为短暂的片刻而已。现实还在等着我们,必须挖出班上同学的眼球才行。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从从尸体上面挖,就得从一个有感情、有血肉的活体上挖,只能两者选其一了。
“只要从尸体上挖出来就好,”我擅自这么决定。
旭日从地平线冉冉升起,我的脸和身体被阳光染成了朱红色。
东方的天空红得像是火在烧一样。大气层和地层被晕染上同一个颜色。如果能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迎接这样的早晨,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
肮脏的衣服、肮脏的手、肮脏的心。好想痛快地冲个澡,把一身的污秽冲洗干净。
“腐臭的东西会引来苍蝇。”
也许这句话非常适合用来形容现在的我吧。物以类聚,坏人总是喜欢和坏人聚在一起。
我们决定从校园开始着手。
因为,我认为从学校顶楼坠楼的康太和千夏、还有刚志和太一的遗体,可能都还遗留在现场。
寻找朋友的尸体这件事,真是让人情何以堪,更何况,还要把他们的眼球挖出来。当我的脑海里还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走到学校了。
校门口站着一名警察。外表看起来弱不禁风,活像个靠不住的大叔。那是学校附近的派出所巡逻警察。
「那家伙不可靠,脑筋顽固得很。我就是从他手中逃出来的。」健太朗这么说道。
我的视线移往学校围墙的方向。
围墙前面停了一辆车子,看起来像是电视台的转播车,一旁还站着手持麦克风的年轻女性,和肩上扛着摄影机的人员。
「媒体?那是电视台!看样子应该是地方电视台吧。他们是不是发现什么异状,所以跑来采访?健太朗,你要不要去跟他们说说看?」
「好,我去。奈津子,你先在这里等我。」
我点点头。
健太朗朝那个站在转播车旁,应该是记者的女性跑过去,跟她说了一些话。一开始,那名女记者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接着很快地拿出笔记本,开始勤快地抄写。
健太朗还拿出手机给记者看。连站在远处观看的我,都不禁跟着紧张起来。
大约过了5分钟之后,健太朗跑回来了。
「我跟她交换了手机号码,我还拜托他们帮忙调查【国王游戏】。因为这件事实在离奇得令人难以置信,她一下子无法全盘接受。不过看她听得很认真,我想应该会帮我们吧。」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一起上电视吧,然后把【国王游戏】的事情公诸于世。我总觉得,【国王游戏】不会就这样轻易结束的。」
「怎么说?」
「我接下来要说的,只是我个人的想象。——现在,我们班上正在进行的【国王游戏】,我怀疑这很可能是全国性【国王游戏】的开端而已。没错,就像是大悲剧的首部曲。基于某个原因,这个游戏到目前为止,只有在我们班上进行而已。可是,说不定这个游戏真正的目的,是要席卷整个日本……我有这样的不祥预感。」
「在进行真正的计划之前,要先预演的意思吗?健太朗,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希望真的是我想太多了。不过,如果我的预想成真,到时候日本的麻烦就大了。」
以大规模的物体来比喻,要摧毁一栋大楼之前,必须先做好缜密的准备。首先得破坏建筑物的结构,再进行全体的破坏。
——等待时机成熟。
——进行远大的计划之前,要先从小型实验着手。
——我们班上所发生的惨剧,说不定是在暗示什么?在这个游戏的尾声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呢?
健太朗向那位女记者提出一个建议,他答应上电视公开一切,交换条件就是「利用媒体的力量,尽全力调查【国王游戏】」。
这样的事件有先例吗?有办法可以解脱吗?由媒体去调查这些线索,然后利用查到的资料,帮助我们解脱?
接着健太朗开口说道:
「我们赶快去执行命令吧。」
健太朗拉着我的手跑开,感觉好像急着要把我带离学校一样。
他看起来似乎非常着急——不,应该说,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似的,神情镇定地跑着。
吸引健太朗的力量,是班上的同学吧。现在班上的同学为了抢夺眼球,正在四处捜寻,彼此互相牵引。是命运的红线吗?不对、应该说是「黑线」吧。
我和健太朗在稻田和稻田之间的狭窄田埂上跑着。跑了一段距离后,来到一间破落的农舍,外表跟鬼屋没什么两样。农舍后面有一个小烟囱,想必屋内应该有炉灶吧。
健太朗推开农舍的门,发出像是陈旧故障的轧轧声。虽然有点阻力,不过总算是打开了。
「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我一边嘀咕着,一边巡视屋内的环境。瞬间,我发出一种濒死前的「凄厉」惨叫。健太朗赶紧跑到我前面,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然后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
「奈津子,你先到外面去吧。」
「……好、好。」
全身一丝不挂的慎二,死状凄惨地倒卧在农舍凹凸不平的地板上。胸前插着一把刀,性器官也被切掉,弃置在一旁……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照射进来,刚好落在慎二的尸体上,这让尸体看起来更令人印象深刻。他就是被舞杀死的其中一名男同学吧。
这一刻,我知道我们该怎么做了。
「可以进来了。」
农舍里面传来健太朗的声音。我从屋外往内窥视。慎二的尸体已经被摊开的报纸覆盖住,只剩下脸的部分暴露在外面。
那个样子,就像是要被推进手术室开刀前的患者一样。那些要动手术的患者,除了要开刀的部分之外,身体其余的部位都是用白布覆盖着。
健太朗把先前插在慎二胸口的刀子拿给我。这个动作的意思,大概是要我用这个给慎二动手术吧。不过,所谓的手术,其实就是拿刀子,把慎二的眼球挖出来罢了。
「奈津子,你先执行命令吧——」
我突然感觉到喉咙又干又涩,嘴巴里面黏稠得让人想吐。
从健太朗手中接下刀子之后,我把刀尖对着慎二的眼球。早晨的阳光依然停留在慎二身上,光线的照射方式,真的很像手术灯。
我屏住呼吸,在慎二的脸旁边跪下来,双手颤抖个不停。或许是心里太害怕的缘故吧。
昨天晚上,我梦到的那个手里捧着绣球的小女孩,这时又出现在眼前。小女孩双手抱膝,坐在我身边,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微笑。
「姐姐,我可不可用这颗绣球,交换你手上拿的东西。我好喜欢那个喔,我想拿来玩。」
「——幻觉快消失吧!恶梦快醒来啊!」
「我爸是很有钱的医生喔。可是,他好小气,都不肯买给我。他总是说『不可以买那个』。所以,我就跟他说『生日的时候,我想要那个』。如果不是那个的话,那我要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婴儿。怎么样?很不错吧!
还有——我都没有朋友耶。姐姐,你当我的朋友好不好?你陪我玩,我们一起玩游戏,好不好?」
小女孩用没有指甲的手抓着我的大腿。一眨眼,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只见她张开没有舌头的嘴巴,高声地笑着,眼睛还流出红色的眼泪。
「姐姐,我会一辈子缠着你!所以我们当好朋友,一起玩吧。」
「不要妨碍我!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我大声地叱喝道。
握着小刀的手因而更加用力,直接刺进慎二的左眼。一种黏稠的感觉传到了手心。
很快的,小刀触碰到了硬处,无法更深入了。大概是碰到头骨了吧。我转动小刀,打算把眼球挖出来。
咕啾咕啾、咕哩、咕啾、咕哩。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咀嚼口香糖一样,其中还夹杂着利刃刨削石块的「喀哩喀哩」声。
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所搭配出来的旋律,令人感到反胃想吐。
我突然想起不久前,在电视上面看到的手术画面。那是一个剖腹的手术,肺、胃、肝脏、心脏、肠子都血淋淋地呈现在大家眼前。
我记得当时看到这一幕画面的时候,心里还非常敬佩那些当医生的人呢。
可是,我现在的行为,不就跟那个医生一样吗?谁都无法预料,这世界上何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不过,那个医生是在治疗人体,而我却是在「摧毁」人体。
只是单纯的「愚行」罢了。
除了生鸡蛋之外,看来以后连肉都不敢吃了——都这个时候了,我居然还在想这些。
仔细想想,人类还真是可怕的生物。除了同物种之外,几乎什么都吃。不过,昆虫更可怕吧?产卵之后,为了摄取足够的营养,雌虫还会把雄虫吞进肚子里,这才是真的叫同类相残呢。不过它们这么做,都是为了活下去。
小时候,常常听奶奶这么说——
『不可以伤害别人。』
——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呢?
『不可以给别人添麻烦。』
——可是,为什么不行呢?
在发生这次的事件之前,我一直觉得奶奶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可是,现我却开始怀疑了。
——为什么呢……?
慎二的眼球还是无法顺利挖出来。
「我一定要活下去——!快把眼球给我吧!」
我的手劲更大了,就像用搅拌器搅动堆积了好几层的鸡尾酒一样,我握住刀子,在眼窝里咕啾咕啾地搅动着。
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眼球挖出来了。
混着血和白色黏稠物的褐色液体,从眼球表面滴下来。一道特制的鸡尾酒终于完成了。这么特别的酒,相较于世上其他的高级酒品,更叫人沉醉不已啊!
我好像无法正常地思考了,连行动也变得迟缓。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吧。
只剩下冰而已——
眼球扑通一声,掉落到地上。我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我继续用同样的方法,把右边的眼球也挖出来,然后拿报纸盖住慎二被挖去双眼的那张脸,就像在死人的脸上盖上白布一样。
「结束了。」
此刻,我的心情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喜怒哀乐。胸口那个地方,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我想,我的脸上一定看不出任何表情吧。
如果从死人的身上取出眼球,都需要这么费力的话,那么要从活人身上把眼球挖出来,岂不是更棘手——
此时,手机的铃声,打断了我的思考。
【收到简讯:1则】
【6/19星期四07:21 寄件者:国王 主旨:国王游戏 本文:确认服从 END】
在看完简讯的瞬间,我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作呕。
【6月19日(星期四)上午7点21分】
想吐的感觉冲了上来,我捂着嘴,奔出农舍,立刻吐了出来。
吐出来的秽物中,还有黄色黏膜般的液体。
是胃酸。酸涩的液体充满了整个口腔。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地吃顿饭,才会这样吧?
我流下了眼泪。不是因为悲伤和痛苦,而是呕吐引起的。
然后,我用衣服擦拭嘴巴。健太朗也体贴地帮我按摩背部。
「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
舞用身体诱惑班上的两名男同学,将他们杀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应该还有另一具尸体才对。
【收到简讯:1则】
【6/19星期四07:24 寄件者:国王 主旨:国王游戏 本文:确认服从 END】
有人从班上同学身上挖出眼球,完成了国王游戏的命令。我急着想知道最新情报,可是,此时的我完全无法掌握当前的情况。
就在此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
是亚矢子打来的。寿史在紫闷高中的校园里杀了太一,亚矢子替太一报仇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奈津子,你现在还好吗?』
「——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力气呢。怎么了?你现在人在哪?」
『我在学校的图书馆。到了现在还能保持旺盛精力的,就只有舞了吧。』
「图书馆?你是怎么进去的?警察不是守在校门口吗?」
『我从后门偷溜进来的。我刚刚看完一本悬疑小说,接下来要开始看一本叫『野蛮游戏』的小说。好有趣喔。我一直希望能够在自己喜欢的书堆里,迎接人生最后的一刻呢。』
「你不后悔吗?」
『不会。剩下的时间,我打算全部用来看小说。不过,我还欠你一个人情,所以,如果你需要帮忙就说一声,我会帮你的。对了,你要提防那个「资优生」喔。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好了,拜拜。』
「等一下,亚矢——」
通话突然中断了。
不过,从刚才的谈话中,我得到了一个情报。
比起镇定剂,情报和酒更具有稳定心情的效果。喝酒会让人发狂,那是镇定剂远远比不上的。人一旦发了狂,精神也会变得安稳,因为那时候的他们,从不会感到彷徨无助。
而情报,能让人得到更多的「安心感」。——知道亚矢子的下落和情况后,我的情绪真的缓和了许多。
亚矢子,如果我有什么万一,剩下的就麻烦你了。求求你,千万不能被杀死喔。
健太朗刻意和我保持一段距离。
咦?我的脸有那么可怕吗?
我是不是又得要装出娇嗔的声音,然后像是演出肥皂剧般地装模作样呢?
难道,我还必须继续扮演那个可爱,而且会撒娇的「奈津子」吗?
——扮演可爱的奈津子……扮演?既然是扮演——那真正的我在哪里?
真是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我是不是醉了呢?
我盯着健太朗的眼睛。他的眼睛看起来像兔子的眼睛,红通通的。
「另一具尸体呢?舞杀死的另一个男同学在哪里?」
「不知道。是舞跟我说这间农舍里面有一具尸体的。她说那是『礼物』。」
「嗄?是那家伙?」
我始终无法理解,舞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这种给敌人雪中送炭的行为,背地里到底有什么用意?
我打手机给舞。健太朗也打手机给「资优生」。可是两人都没有接听。接着,我的手机响了。是舞回拨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健太朗农舍的事?你现在人在哪里?」
对方没有回答。不过,电话那头传出女性呻吟的声音。
『嗯……啊、唔……』
难道,她正在和「资优生」做那件事?
那是口交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吗?
他们两人正在做爱?
「你的脑袋在想什么啊!」
『……啊啊……人生就是要……及时行乐啊……奈津子,你不做吗?很舒服呢,心情会变好喔。啊……我不行了,嗯嗯嗯……!』
快要到达高潮了吗?
我阖上了手机。
那个女人肯定是疯了!脑筋故障了!「你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真想这么问她。
健太朗一直盯着我的脸瞧,问道:
「奈津子,你没事吧?」
「也许,我是在羡慕吧。」
「什么?」
我把手伸进健太朗上衣里面,抚摸着他光滑的胸膛。用我那沾满鲜血、污泥,还有慎二体液的手——永远也无法洗去污秽的脏手。
女人的心里,都豢养着一头名为「嫉妒」的魔兽。
我不想输给舞。就算真的输了,我也不会乖乖认栽的。我就是不想输给她。
舞做爱的对象,是那个恶心的「资优生」,我的对象是健太朗。他们两个有着天壤之别,所以,我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而且,舞和对方没有爱,只有虚情假意。但是我和健太朗之间存在着爱。
舞,你知道这其中的差别吗?
「我想求你一件事,健太朗。」
「是不是不舒服?要休息吗?」
我的确感到身体不舒服。可是,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去想这些。我都把手伸进他的上衣里,做出那些挑逗的动作了,为什么他还不了解我的意图呢?
我这么大胆地对健太朗示爱,他却无动无衷?是不是要我全身脱光光呢?
或者,干脆我把伸进上衣内的手,往下移到裤子里面好了?
就某方面来说,用「休息」这个字眼其实也没错。我想躺下来,和健太朗一起休息,两个人裸裎相见,彼此爱抚。
我要把我的第一次,献给健太朗——
「快住手,奈津子!你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吗!」
我抓起健太朗的手,搭在胸口上。另一只手则是从他的上衣里抽出来,转而伸进他的裤子口袋里。
我真是淫荡无耻的女人。这一刻,我的身体好像不是属于我的了。
「我想看健太朗的全部。我渴望你的身体。」
突然,「啪」的一声,我的身体往一旁弹开。健太朗在我脸上甩了一记耳光。
「拜托你,看清楚现在的状况吧!」
「我看得很清楚!现在的我们随时都可能会死!所以、所以……我才想把健太朗的一切,烙印在我的身体和心里!我想要一辈子保留起来!」
「——奈津子,我不该打你的,对不起。可是,既然想留作一辈子的纪念,就更不应该选在这个时候做,不是吗?」
我没有回答他。
虽然被健太朗拒绝的挫折感令人错愕。可是输给舞的那种不甘心,却更折磨人。
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把健太朗当成道具了。用来打败舞的道具、用来发泄性欲的道具。
以前,曾经听班上的同学夸口说出这样的豪语:
『——我曾经上过30个以上的女人喔。比我们班上的女生人数还多呢!』
他把那些曾经和他做过爱的女人,拿来当成自我炫耀的道具了。
我哭着道歉。
「对不起,健太朗并不是道具。」
健太朗笑了。他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无数的花苞同时绽放般令人欣喜。
「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的——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道具是什么,不过只要你想清楚就好了。——那件事,我答应你就是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虽然没有特定的目标,但就是想要尽快离开那个地方。
我和健太朗两个人并肩走着。就在不久前,我们走路的时候,我还只能跟在他后面呢。
这样,算不算是有所进展呢?
虽然很想握住他的手,可是我忍住了。因为自己主动拉他的手,实在太难为情了,我做不来。我决定改走「清纯少女」路线,虽然,自己刚才的行为就像个荡妇一样。
保持距离很重要。欲擒故纵是致胜的关键。我跟健太朗并肩走在一起时,手会有意无意地碰触他的手。虽然只是轻轻的碰触,但是健太朗应该会感到心跳加速吧?
我退缩了吗?不是的。
就像我们在传简讯的时候,不是都会耍一些小伎俩吗?一收到简讯,就马上回复对方,这样太无趣了。就是要让对方感到焦急,心想『为什么还没有回音呢』,这样才好玩。尽管我很想马上回复,不过我还是忍下来了。
但是,也有必须立即回覆的情况。这时候,就得多多使用可爱的图像文字。
——我居然也会像绑辫子的纯真少女一样,耍这些可爱的小心机。看来,我还是有可爱之处呢。
我边想边抬起头,看着健太朗。此时健太朗正紧闭双唇,表情严肃地凝视着什么。
下一秒,我被拉回现实的世界。健太朗还没有达成国王游戏的命令呢。
亚矢子现在人在图书馆里。她说过,要在自己喜欢的书堆里,迎接人生最后的时刻。也就是说,她正在悠闲地看着小说。亚矢子还说「要帮忙我」。——既然这她都这么说了,就让她好人做到底吧。
就让健太朗杀了亚矢子,然后把她的眼球挖出来吧。亚矢子,你不会死得毫无价值,为了别人牺牲自己,这可是无上的功德啊!
手机的铃声响了。是没看过的电话号码。我纳闷地按下通话键,不过,我没说话,因为我想等对方先开口。
「——」
结果,对方什么话都没说就挂断了。明明是自己主动打过来的,却不说一句话就挂掉,实在是很没礼貌。
说真的,我很想马上拨回去痛骂对方一顿,可是我忍住了。
总之,先把手机号码存起来吧。我把对方的名字取为【不吉利一号】。虽然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但是,就连我都对自己取名字的品味感到好笑。
「喂,健太朗。」
我叫住了走在我前面的健太朗。
「我们去学校的图书馆吧。」
「为什么?」
他会这么问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无法老实对他说「亚矢子人在图书馆。你去挖她的眼球」。
总之,先去图书馆再说。到了那里,自然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了。
「图书馆里有宝物。」
拜托,这是哪门子的理由啊!既幼稚、又毫无说服力。
「可是,学校有警察。」
「我想去图书馆调查和【国王游戏】有关的资料。我觉得,那里或许可以找到过去类似事件的报纸或是书籍。」
对不起,健太朗,我只能临时编出这样的借口了。
不过,健太朗相信了我说的话。他这种轻易相信别人的个性,还真是要不得呢。刚才我只是随便找个借口而已,图书馆里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和【国王游戏】相关的报纸或书籍。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假装查询数据,然后再告诉他「对不起,是我搞错了」。
「好。我们就从后门偷偷溜进去吧。」
就这样,我和健太朗又再度朝学校走去。
在距离学校还有半分钟路程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响了。
其他同学一定也急着想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活着,以及他们目前的所在位置和状况吧。
要是配备GPS卫星定位功能的手机够普及的话,那么,在玩【国王游戏】的时候,大概就没有人能够安心地睡觉了吧。
因为,自己和谁在一起、躲在什么地方,很快就会被其他同学知道了。光是想到这点,就觉得毛骨悚然。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新闻报导——「东京证券部分股票上市企业,曾经要求公司的全部职员,都必须携带配备GPS功能的手机」。据说,当时营业员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都哭了。
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一旦位置被锁定的话,以后就不能混水摸鱼了」。
因为这是采取完全监视的制度,所以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说不定连午餐吃了什么,都被监视得一清二楚。
当然,这么一来也就无法在外面偷腥了。
「你现在人在哪里?」
「在家里。」
「骗人。我现在马上过去。我知道你人在哪里,也知道你跟谁在一起。」
情况大概会变成这样吧。
而且,也无法欺骗父母了。
「你没有去补习班上课对吧?」
「因为学校比较晚下课。」
「给我说实话。」
我一面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面盯着手机。这次的铃声,是那个被取名为【不吉利一号】的家伙打来的。
把至今还活着的班上同学名单,和我的手机里面尚未留有记录的班上同学名字做个比对,就大概可以猜出电话是谁打来的了。
错不了,一定是那家伙打的。
【6月19日(星期四)上午8点11分】
我抱着什么话都不说的决心,接起了手机。因为我认为,必须让自己处于有利的状况下才行。
一旦发现自己处于稍有不利的状况,就马上把电话挂掉。我想,对方应该也是这么想吧,所以上次打来的时候,才会不吭一声,就把电话挂断。
等等。说不定,这次的来电,就是要侦测我的情况和位置的。
例如,从电话里听到流水、风和车辆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对方大概是在户外。如果是电视的声音,就是在屋子里面。也就是说,对方可以透过电话传出的声音,判断我现在的状况。
糟了,我已经接起电话了。我赶紧用食指,堵住受话器的小孔,急急说道:
「健太朗,快大声叫!叫什么都好!让对方知道,我们正处于危险的情况中!这是扰乱对方的作战计划!」
「嗄?捣乱作战计划?」
「快点!」
接着,我松开食指。这时,对方突然打破沉默,率先开口:
『刚才很对不起,突然把电话挂断了。』
「这声音听起来……应该是“资优生”吧?和舞玩得尽不尽兴啊?你打给我要做什么?」
我用尖酸刻薄的话回答他。就像灌了一大瓶又呛又辣的胡椒粉。
他之所以被称为「资优生」,只是因为脑筋聪明、成绩优异而已。另外,他在学校也担任学级委员。「资优生」这个人是个理论派,从不理会别人的想法,只顾用自己的理论去思考和判断。凡事都以公式计算,然后整理出一个法则,从不出错。
我警戒地等待着。
然而下一秒,我却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不知道健太朗心里在想什么,突然毫无预警地在我面前大声唱歌。他唱的是一首名为『森林的小熊』的童谣,而且五音不全。通常,会把歌唱成这样的人,叫做「音痴」。健太朗走音的程度实在很夸张。「你是故意的吗?」我忍不住想这么问他。
他会不会把「扰乱」和「捣乱」的意思搞错了?还是他听错了?
怎么会搞不清楚呢!笨蛋!我是要你去扰乱对手!
资优生说话了。
『发生什么事了?是健、健太朗吗?他是不是疯了?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呢。』
「就、就是啊!」
健太朗的音痴计划奏效了?我明显地感觉到,电话那头的资优生感到一阵困惑。
当然,我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健太朗,干得好!」
我握着手机,用脚踢了一下健太朗的屁股,瞪着他瞧。看到健太朗用荒腔走板的歌喉,用力地唱着「啦啦啦啦啦」那段时,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从刚才开始,我的内心就充满了各种情绪。这些情绪不停地交替、淹没。
反胃作呕、恐惧、无助、彷徨、悲伤、思念、焦虑、固执,最后笑了。
每一分每一秒,情绪都随着当时的情况,产生不同的变化。就像是时序紊乱的花朵,又像是湍急的河流,在我心里不停地翻搅着。
健太朗脱序的歌声,虽然令人感到不安,但是我的内心,其实是在微笑。
平常的话,我一定会糗他:「唱得好烂喔!音痴!」然后两个人开始互相打骂、说笑。明明正处于必须绷紧神经的状况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却异常地平静。
我感觉到眼睛和脸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原来是哀伤的眼泪,没想到迟了几秒才发现。
一时之间也很难解释清楚,就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一种可以让积压在内心的哀伤,从眼睛里流出来的魔法。
我会把这一刻的回忆,深深地烙印在心里。因为,我有一种预感——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打从内心露出纯真的笑容了。
我吸了一下鼻子,恢复先前警戒的神经,冷静地说道
「健太朗疯了,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我收到【确认服从】的简讯,你知道是谁服从命令了吗?』
故意忽略我的问题,只在乎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吗?不愧是「资优生」,果然有脑筋。你想找的那个「服从命令」的其中一人,就是我。
「不知道。【确认服从】的简讯,我收到了2则。其中一则不是舞或你吗?」
「不是我们。不过,我知道其中一则是指谁。」
「谁?」
『不告诉你。』
「为什么你们不遵照命令去做呢?」
『等到时间快截止前再说吧,这样玩比较刺激——我跟舞的看法都一样。』
「喂,你没想过要把舞的眼睛挖出来吗?应该有机会吧?」
『没想过。因为我和舞的想法很契合。』
「是身体很契合吧……啊、不是。你确定你们的想法很契合吗?」
『我不允许任何人污蔑我和舞的关系。』
「你该不会是爱上舞了吧?你爱她吗?从刚才的谈话中,我发现你对舞倒是言听计从呢。怎么,你变成舞养的狗了吗?她都喂你吃什么狗食啊?」
『不是的!我们的关系没有你说的那么低级。我所崇拜的伯特兰·罗素,不但是数学家,也是逻辑学家,他是继亚里士多德之后,世界上最伟大的逻辑学家之一。我的梦想,是要爬上世界的最高峰,一个没有人能抵达的境界。』
之后,「资优生」像机关枪一样,搬出「统计学」、「逻辑主义」、「思想」、「数学的基本法则」等等,一大堆让人听不懂的字眼。
他大概是想借由这些艰涩难懂的字眼,来混淆视听吧。
通常,自以为了不起的人,都有这种习惯。而且,只要别人稍微提出质疑,就会立刻气得跳脚。
因为他们对自己太有自信了。像这种人,一旦感觉到自己不受尊重,就会怒火直冲脑门。其实,真正了不起的聪明人,才不管别人说什么,永远都是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话说回来,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是很贪婪的,算得上是最可怕的人。
资优生口若悬河地发表高见,我听得既无聊又烦躁。
『呼、呼……』资优生一面喘气,一面继续说道:
『我有傲人的学历,将来我要走菁英的道路。我是改造日本的伟大英雄!不像你们,满脑只想着那些——』
「够了够了!叫舞来听吧!不然,我把你的眼球和最宝贝的东西喀喳掉!」
『算、算了。』
资优生把手机交给舞。
『好久不见。』
「你和那种人连手,不会很后悔吗?」
我带着同情和嘲讽的语气说道。
『奈津子,谢谢你告诉我那么重要的情报。其实,躲在暗处演戏,也是一种趣味呢。』
舞说完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我不甘心地喷了一声。本来想挑起战火,可惜,舞并没有上钩。说真的,我很想看看,她后悔和那个死脑筋的资优生连手,最后气急败坏的狼狈样呢。
我重新回想刚才的对话内容,可是不管怎么想,就是想不透,我究竟透露了什么情报给舞。
是虚张声势吗?
突然间,我确定了一件事。
舞对资优生有所隐瞒。
她没告诉资优生,是她「亲门告诉健太朗,慎二的尸体藏在农舍」的这个事实。
如果资优生知道的话,那他应该就可以猜到完成【命令10】的人,不是我就是健太朗才对。
舞,你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呢。你打算怎么利用那个对你死心塌地的资优生啊?
把他当作增加游戏趣味的棋子吗?
其实,我已经在资优生身上植入2个陷阱的种子,就等着舞掉进去了。
“你变成舞养的狗了吗?”
资优生的自尊心比别人强,不可能对这句话毫无感觉。现在,他一定恨得牙痒痒的吧。
刚刚播下的种子,现在还只是冒出新芽的程度而已。希望再过一段时间,它会在资优生体内,长成茂密的大树。
新芽一定会成长茁壮的。自尊心和矛盾,就是让它成长茁壮的肥料。
我扬起嘴角微笑,轻快地拉起健太朗的手,继续往亚矢子所在的学校前进。
「我们快去学校吧!健太朗,我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6月19日(星期四)上午9点6分】
抵达学校之后,我们绕到后门。从那里爬过铁丝网,偷溜进校园里面。我和健太朗蹑手蹑脚地穿过校园,然后从一扇从不关闭的窗户爬进别馆的走廊。就在这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个现象。
——别馆后面的那座焚化炉正在冒烟。这座焚化炉平常几乎没在运作,我想,今天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才会使用吧。
不过,我没有很在意这件事,只顾着赶去图书馆。
打开图书馆的门,亚矢子正坐在椅子上阅读小说。一看到我们进门,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微笑。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早呢。——你们应该不是为了看书才来图书馆的吧?」
亚矢子阖上了她手中的那本书,然后从位置上站起来,打开窗户。风一吹,窗帘随即往室内的方向飘起。一股新鲜凉爽的空气也跟着灌了进来。
亚矢子抓住飘动不止的窗帘,往窗户外面看去,幽幽地说道:
「我闻到太一的气味了。奈津子,你再等一下好吗?我会把那个东西给你的。」
她的话中有话。虽然,亚矢子说话的态度和语调都很平淡,但是她那幽柔的肢体动作,似乎透露着阴森的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健太朗抓住我的手臂,这么问道。
亚矢子继续说道:
「没关系,不要怪奈津子,这是我自己的心愿。能够为某个人牺牲,不是很好吗?早知道就应该签署器官捐赠卡,这样就能帮助更多受折磨的人,让他们脱离苦海了。」
「是啊。」
我不太在乎地回话。其实,我并不想听亚矢子继续说这些有的没的。
健太朗喃喃地说:「可是这样,你的家人会很伤心的。」
「捐赠者这个字,是从拉丁文的“提供者”演变来的,意思就是自愿提供。说得更白一点,就是自愿提供生命的人。当年,如果有人捐赠器官给我妈,或许她就不会那么早死了。虽然说日本是医疗先进的国家,可是跟其他国家比起来,器官移植的风气还是很落后。以移植心脏来说,日本一年的移植手术是0次。就算有,也只是个位数而已。」
《签署骨髓捐赠者须年满20岁以上,表明愿意器官捐赠者须年满15岁以上。》
我突然想到,张贴在车站广告广告牌上的海报里,有一位笑容无比灿烂的少女。她的旁边似乎就写了这几个字。
接着,我猛然回过神,发现亚矢子后面的书架空荡荡的。原本摆在上面的书都不见了。对了,刚才看到焚化炉在冒烟,难道是——
「你把书烧了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