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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2 / 2)


晏格非夺过酒瓶,骂道:“大白天的喝什么酒,赶紧洗澡去,你闻闻你自己,都快馊了。我一个人大男人都受不了,怪不得沈星乔不要你。”

纪又涵随便冲了个澡出来,晏格非指着地上的行李箱说:“我不想跟个酒鬼住一起,你赶快给我去布拉格。借酒浇愁,德行!”

就这样,纪又涵被扫地出门,在宁静、美丽、古老的布格拉,和朋友们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纪又涵内心的痛苦渐渐得到舒缓。

太阳一样升起,地球一样转动,不会因为谁而发生改变。

沈星乔飞机落地是半夜,高舅舅、高舅妈、高以诚一家三口全来接她。一到家,高舅妈急着看她胸口的伤,按了按说:“肿还没消啊,明天去看下中医,抓两副药吃,免得以后落下病根。”

说了一会儿话,大家都去睡了。沈星乔倒时差,睡不着,坐在沙发上看午夜电影。高舅舅出来喝水,思忖了一会儿,在她身边坐下,问:“这几天有没有做噩梦?”

沈星乔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高舅舅打量着她,憔悴瘦弱也就罢了,问题是身上有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完全没有年轻人的热情朝气,此事定然对她打击很大,“亲眼看着人死去,是不是很惊慌害怕?”

舅舅一副要跟她长谈的样子,沈星乔有些惊讶,不由得认真对待,“老是做同一个梦,梦里被漫天血色包围,呼吸困难,一点点窒息,慢慢死去——”一次又一次重复死亡的过程,每次醒来都吓得满头大汗,那种感觉实在太真实了,就像亲身经历一样。

高舅舅认真听着,若有所思看着她,“除了害怕,还有什么?”

“一开始那个女孩没死,我想救她,子弹好像打到大动脉,血不停流出来。我按住伤口,在她耳边说话鼓励她,可是没用,别人告诉我她死了。舅舅,你知道吗,她身体是软的,血是热的,眼睛一直睁着,嘴巴微张像在求救,我,我——”沈星乔仿佛又陷入当时绝望的场景,声音越来越沙哑,直至消失,完全说不下去。

“舅舅,我很内疚。”

高舅舅摸了摸她头,“这不是你的错,生死有命。”

沈星乔眼泪无声地流着。

高舅舅叹了口气,回房和高舅妈商量,给沈星乔喝的牛奶里放了半粒安定。沈星乔在药物的作用下,很快沉沉睡去。

高舅妈看着沈星乔的睡容,理了理她头发,带上门出来,轻声说:“这可怎么办,孩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

高舅舅倒很镇定,说:“还是年纪小,没经历过生死大事。”

临睡前,高舅舅想到一个办法,问:“最近有没有人要办丧事?”

高舅妈问怎么了。

“带星乔去下葬礼,让她感受一下生死是怎么回事,就不会这么害怕内疚了。”

经过几番打听,有个亲戚的亲戚出车祸过世,肇事者逃逸了,丢下一家子孤儿寡母,高舅妈送了重礼,带着沈星乔去吊丧。

一家之主去世了,上有七十老母,下有正上初中的女儿,妻子也没有工作,丧事之凄惨可见一般。三代女人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尤其是老母,几度晕厥。凡是前来的人,没有不红眼睛的,背后都在议论,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哟。

那种场景,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高舅妈没留下来吃饭,宽慰了女主人几句,带着沈星乔走了。沈星乔眼泪汪汪的,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问高舅妈她们以后生活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熬过去呗,有手有脚的,总不会饿死。难也是难在一时,家里应该还有存款,勒紧裤带供小孩上完大学,等小孩出来工作,日子就好过多了。”

沈星乔突然发现,她认为的生死困境,在大人眼里,好像没那么严重。无论发生什么事,生活总要过下去。

晚上高舅舅特意到她房间,问她对今天的葬礼有什么感想。

沈星乔沉吟半天,说:“死亡真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

“是啊,人生七大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可是这些都是人要经历的,你要正视它,接受它,化解它,消化它。除了这些大的苦难,生活中还会有一些小病小痛小麻烦,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很折磨人,你也要正确对待,最好是握手言和。比如舅舅,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可以征服世界,现在年纪大了,世界没有征服,反倒被病痛征服了,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痛的。一开始还觉得丢脸,不想承认自己老了,总是讳疾忌医,不肯去医院。随着小病小痛越来越多,不服老也不行啦,慢慢地,舅舅也想通了,年纪大了,身体机能退化,这是正常而不可避免的。除了有病治病以外,有些病痛是慢性而顽固的,无法根治,就算这样,也要学会和病痛和平共处,把它当成一个不受欢迎的老朋友,时不时造访你,直到寿终正寝,随着你一道离开这个世界。”

高舅舅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沈星乔从迷雾中清醒过来。生老病死这些她为之痛苦不堪的事情,原来只是人生中必要的经历,她得正视它们,接受它们,化解它们,直至消化它们。终有一天,她也会死去,但是会有新的生命继续传承。

伊人已逝,但愿走好。

噩梦好像知道她心结已解,当晚再也没有来找她,沈星乔睡了安稳而漫长的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高舅妈见她神情轻松,脚步轻快,一起来就直嚷饿,在她胳膊上捏了捏,笑说:“瘦了不少,舅妈炖了甲鱼汤,晚上多吃点,补回来。”

沈星乔等不及,拿汤泡饭,先吃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