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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1 / 2)



晴空万里。



虽然是这种季节,但悉心照料的草坪绿得赏心悦目。草皮很短,一踏便感觉得到弹性,反射着明亮的阳光。



我来到位于目黑区一角小巧的洋楼。这是昭和前期落成的建筑物,经过不断的修整和补强,外观维持着建筑物当时的原状。这是私人建筑物,但没有住户,从一楼客厅到阳台开放为餐厅,据说也常被包下来举办婚宴等活动。



草坪庭园另一头有玫瑰园。规模虽小,但也有温室,里面绽放着种类繁多的兰花。



店里的人请我到阳台座,但我决定在庭院等。我喜欢草坪。阳台摆着一张白色圆桌和两把椅子,如果是盛夏,应该会竖起遮阳伞。



虽然颇冷,但今天没有风,待在阳光下就够温暖。



看看手表,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八分钟。



岳父——今多嘉亲,无论参加任何会议或面谈,都一定会在五分钟前现身,不多也不少。



——就算早到,也会在别处等到五分钟前吗?



——是啊。五分钟前是最好的。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不会让对方觉得「久等」,或是「让对方等了」。三分钟太短,十分钟太长。



岳父应该也准备如此对待我吧。



这阵子只要一个人独处,就会想起许多事。脑袋深处会任意重播起画面和声音,但现在相当安静,什么念头都没有浮现,多亏庭院的景色。



这也是岳父刻意的安排吧。



「今多先生到了。」



穿白上衣与黑长裙的店员恭敬地前来通知,我从椅子上站起。



今多嘉亲一身驼色大衣,有光泽的布料很美。



那件大衣是去年圣诞节我和菜穗子挑选的礼物。



——爸一定会说太招摇,但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大衣使用义大利羊毛,轻盈得像羽毛。价格当然不菲,且仅此一件,不过并非订制品。事实上,对矮个子的岳父太长了些,衣摆直到脚踝上。



就是这一点好,菜穗子解释。



——不觉得看起来像禁酒令时代的黑帮老大吗?



岳父戴了顶软呢帽。帽子和大衣都没寄交给店员,蹬着光亮的皮鞋踏过草坪往我走来。



他停下脚步,轻轻张开手。



「如何?」



我不解地偏着头。



「看起来像西西里黑帮的老大吧?」



我不禁微笑。岳父一开始腼腆地笑,渐渐由衷露出笑容。



我们在小圆桌两旁,面对庭院坐下。



「好美的庭院。」



阳光照得岳父眯起眼。



「原本我想造一座这样的庭院。」



不知为何,成品不如预期,他说。



「我将脑中的形象确实传达给建筑师和造园师,无奈本体的房屋不是洋楼,最后还是日式庭园比较契合。旧宅那边也许可以,但土地面积不够。」



岳父的旧宅,是现在今多财团当成别馆的地方。就是集团广报室所在的那栋大楼。



咖啡端来。白上衣搭黑长裙的店员带着静谧的笑,服务结束,随即离开。



岳父喝红茶习惯加一堆砂糖,但只喝黑咖啡。



「今天要送去登记?」



开门见山。



「对,听说是这样。」



我就要丧失称呼这个坐在身旁,俨然黑帮老大的财界台柱为「岳父」的资格。



「我劝她要不要暂时分居。」



岳父津津有味地品尝咖啡。



「但菜穗子个性如此。」



「是的。」



「一旦下定决心,就急着做到。不确实做出了断,不能甘心。」



「我明白。」



「她还这么说:为了再次重逢,得先好好分开一次。」



草坪反射灿烂阳光。



「你觉得有机会重逢吗?」



我沉默良久,寻思合适的话。岳父没看我,望着与我相同的方向,静待回答。



「若有缘,想必能重逢吧。」



这样啊,岳父说。



「很遗憾变成这样的结果。」



岳父垂下视线,轻轻摇头。



「你没理由向我道歉。那是菜穗子的人生,是你的人生。」



我放下咖啡杯,轻轻摩娑手指。即使待在阳光下,指尖依然会变冷。



岳父不肯望向我。



「你和菜穗子仍是桃子的父母。」



「是的。」



「从你们的个性来看,应该是你们彻底讨论过的结果。慎重起见,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把桃子交给菜穗子,是你的意思吗?」



「是的。」我注视着岳父的侧脸。「以她现在的年纪,非常需要母亲。」



「不需要父亲吗?」



「需要,但迫切的程度不同。」



「探视怎么安排?」



「两周一次,电话或简讯随时联络。」



桃子的学校活动一定会参加。



「那孩子能理解这样的事吗?」



「我告诉她的时候,感觉她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了。」



从今以后要分开生活。我这么说,桃子哇哇大哭,不愿接受。但我认为她内心是冷静的,隐约有所预感的事情终于发生。



小孩子非常聪明。可能她有所领悟,早已察觉。



「她学校的朋友中,也有单亲家庭的孩子。」



岳父缓缓点头。



「即使是那么小的孩子,仍有足够的客观性,明白父母离婚,并不等于世界灭亡。我们的社会已成熟到这种地步,或者衰退到这种地步,是哪边呢?」



这不是寻求答案的问题。



「我得向你道歉。」



我就是为此找你出来,岳父说。



「不,岳父——」



「嗳,先听我说。」岳父微微抬手制止我。「你想娶菜穗子时,我提出交换条件,要你辞掉当时的工作,加入今多财团。」



我望着岳父的侧脸点头。



「我不是想监视你,也不是想瞧瞧你有多少斤两。」



我应该先告诉你,岳父继续道。



「只不过,我……」



岳父欲言又止,这是极为罕见的事。



「我希望你能理解。」



灿阳忽然隐蔽。抬头一看,一团云经过太阳前方。



「我把菜穗子从财团切割出去。考虑过她的立场、个性和健康等一切,认为这样做比较好,毅然决定切割。」



所以,菜穗子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但我终究没将她与财团带来的财富切割。」



「这是当然。」我应道。



「然而,这是很危险的。」岳父接着说。「财富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财富是由无数的劳力所创造,然后才能拥有。可是碍于我,菜穗子没办法体认到这一点。」



「我想她理解的。」



「她是理解,但没能体会。」



岳父总算望向我。



「所以,我希望你能肩负起这个角色。」



成为巨大组织的一员,感受在其中工作的人们无数想法的一部分,无论是欢喜、愤怒、充实或挫折。



「我希望透过你,能让菜穗子去体会、去了解,身为今多嘉亲的女儿是怎么回事。在我一手打造的财富伞下生活,又是怎么回事。」



头上的云飘过,太阳露脸,耀眼的冬阳重回天空。



「同时,我希望你能了解我的立场,及身为今多家一员的立场。如果你不了解,就无法在需要的时候做出适切的应对。」



我也没办法长命百岁,岳父微笑道。



「失去我这堵高大的城墙时,财团也会出现变化。菜穗子的哥哥们会像我所做的那样,保护菜穗子吧。但他们不是我,不是菜穗子的父母。他们各有家庭,也有与我无关的人际关系。」



不知会有怎样的变化,又会如何变成现实。



「可能会有人想把菜穗子拱出来,利用她。菜穗子也许会听从那些人的话。届时,我希望你成为菜穗子的城墙——不同于我和菜穗子哥哥们的城墙。」



因此,我把你招进财团——岳父解释。



「初次见面,我就明白你不是被一时激情冲昏头,而是真心爱着菜穗子,所以我想依靠你。虽然是艰辛且吃亏的角色,但我认为你足以托付。」



我垂下头,逃避岳父的视线。



「我应该先告诉你。」



可是——他微微耸肩。



「如果一开始就说这么多,即使是你,也会吓得落荒而逃吧。我不希望阻挠一生一次的恋情开花结果,被菜穗子怨恨一辈子。」



我很抱歉,我说。



「不必道歉,你做得很好。」



岳父叹息着,又是一笑。不是微笑,而是大大地笑。



「瞧瞧,这个结果,你和我都始料未及吧?菜穗子居然主动说不想一辈子活在城墙里。」



人真是坚强哪——岳父说。



「有着想活得更好的意志。光是安逸,无法满足。」



「是岳父把菜穗子教导成那样的人,不满足于安逸的女人。」



岳父注视着我,仿佛感到炫目般眨眨眼。



「谢谢。」



我无法抬眼。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菜穗子的成长也需要你。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菜穗子。」



是你拉拔菜穗子。



「可能桃子也有出一份力。成为父母后,不仅是扶养孩子,自己也会成长。是孩子让父母成长。」



我频频点头。



「这不是失败。」岳父说。「你们的婚姻,还有我同意你们的婚姻,及至今为止的生活,都不是一场失败。因为你们的成长,过去的框架渐渐容不下,所以你们才会脱离框架。我会这么想,是出于老人的任性吗?或者是太宠溺孩子?」



你成为缩小版的父亲。



菜穗子这么说。我也成为她的城墙,成为她的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