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相信鬼。



《你的躯器，可不是柊真昼那种等级比得上的。真要说起来，真昼身上的鬼应该由你接收才对。就算接收了你也不会有事，只要你不说出去，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像我这种等级的鬼所说的话，你根本用不著有什么戒心。》



不要相信鬼，千万不可以相信鬼。鬼全是些说谎不打草稿的骗子。



筱亚这些念头，也都传到鬼那里去。



《唔，你要这么想也无所谓啦。》



筱亚问：



「不管我想什么，你全都知道？」



《因为我们是一体的嘛。》



筱亚直盯著四镰童子，问：



「那么，要是换成我想知道你的记忆和想法呢？」



与此同时，她试著在内心探索对方的想法。



一试之下，她便明白脸上挂著笑容的鬼，在心中设下了防壁，而且开始将其加高。为了阻止筱亚的精神探索，鬼在心中设下防线。



于是筱亚点点头。



「啊啊，如果不想让别人试探内心，原来可以这么做呀。」



说著，她也在自己心中立起栅栏，以免内心的想法全被鬼摸透。



这时鬼伤脑筋地看著她，然后笑了起来。



《我就说吧，光是你在一瞬间就能做到这种地步，就能看出你是远远超越柊真昼的天才。你拥有完全控制内心防壁的能力，就连鬼也没办法入侵。》



我不相信。



绝不相信。



筱亚决定让防壁不断升高。



而她也明白，对方已经读不到自己这些念头。她与鬼之间的意识并未连结。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鬼为了让筱亚大意，而在演戏而已。



「你的意识被我隔开了耶，这样你还有能力保护我吗？」



四镰童子微微一笑。



《当然可以。人类无法在之后的世界存活，不过你已经不是人类了。》



「因为我接受了你？」



《没错。虽然还需要练习，不过你已经可以在外头的世界使用这把镰刀。醒来吧，靠你保护自已吧。》



「……我醒来以后，外头会是什么样的世界？」



筱亚问，然后从四镰童子身上移开视线，向旁看去。但出现在她眼前的，依旧是放眼望去，天地间尽是白色一片的景象。刚才四镰童子说这是筱亚的内心世界。



不晓得从这个白色世界清醒后，外头会是什么景象呢？



这时四镰童子回答：



《外头是红通通的一片。》



「红通通的一片？」



《对。你要是不赶快醒来，红莲会被你拖累。再这样下去，红莲会没命的。》



「……咦？」



她低吟一声。



然后试著让自己醒来。



紧接著──



◆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是谁的惨叫声传来。



柊筱亚被那声音吵醒。



正如四镰童子所说，外头的确是红通通一片。



大量血液飞溅，人们的手与身躯被砍断，在空中飞舞。



「对不起，红莲，有一个敌人跑去你那边了！」



「这边还撑得住！你快去掩护时雨和小百合……」



「好！」



是深夜和红莲的怒吼声。



两人和伙伴一同挥舞《鬼咒》武器，斩杀身穿「帝之鬼」战斗服、一拥而上的敌人。



他们全身是血；到底是杀了多少人，才会沾那么多血呢？



「…………」



筱亚确认自己身处的情况。



看来她被红莲的伙伴扛在肩上。扛著她的那个男的死命奔跑，一边用右手上那支看似菸斗的东西发动幻术。



「……咕，呼，呼，哈。」



他一面喘气，一面不停吹著菸斗，



「可恶，我快喘不过气了，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啦！」



他手上的菸斗，看起来也像是《鬼咒》武器。不，应该说要是手上没有《鬼咒》武器，根本不可能一边扛著筱亚，一边以如此快的速度移动。



普通人类不可能有这种能力。



无论是红莲的伙伴或敌人，手上全拿著《鬼咒》武器。



这是一场《鬼咒》装备之间的战争。



在如此恐怖的地方，要是没有鬼附在身上，普通人类的确不太可能活下来。



筱亚向右一看，发觉有弓箭朝这个方向射来，对准的是扛著她的那名男子。



那男的也察觉有异。从接下来的动作，筱亚便明白他的实力。他用右手取下叼著的菸斗，然后用那支菸斗。



「可恶！」



扫落弓箭。



一支。



两支。



第三支、第四支弓箭接连射来，那男子见状大喊：



「喂，对不起！我被锁定了！幻术会中断一下！」



红莲回答：



「没问题！你先顾好自──」



红莲还没喊完，已经有七名敌人砍了过来。幻术一停，攻向红莲的敌人便急遽增加。



红莲杀了一个、两个，杀到第三个时，他发觉第四和第五个敌人手中的武器相当厉害，判断自己无法完全挡下对方的攻击。



而扛著筱亚的那名男子，似乎也察觉情况不妙。



「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的！」



他大喊一声，又吹起菸斗，用幻术救了红莲一命。



而这幻术，恐怕会害得扛著筱亚的他丢掉性命。



他为了保护红莲而发动幻术，却也因为这样而未能挡住弓箭。



一支箭刺进他的肩膀。



「呜！」



另一支则是射中他拿菸斗的手。



「可恶！」



菸斗掉落在地。



眼看最后一支箭，就要射中他的头──就在这个时候。



「小四。」



筱亚开口了。她感觉一股力量在手中蔓延，折成小小一根的棒子忽然变大，化作一把巨大的镰刀。



那男的看见眼前突然出现镰刀，吓得喊了出来。



「哇！」



筱亚挥动镰刀，斩落想取那男子性命的弓箭。



然后说道：



「放我下来。还有，我会帮你把箭都打下来，你赶快重新发动幻术。」



那男的一脸讶异地望向筱亚，把她放了下来。



「你这个小丫头居然能操作《鬼咒》？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



刚才也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但是她回答不出来。



不过这次她可准备好了。



筱亚说：



「我是美少女天使筱亚。」



那男的回答：



「真的假的！那我就是帅哥好青年──五士典人啰！你叫我帅哥学长就好。」



「我才不要。」



「……咦，为什么？」



「不要就是不要。」



「咦，咦，为什么？」



筱亚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叫作五士的男生看起来很蠢，而自己居然说出跟他一样低能的话。



不过这个叫作五士的，行动倒是很坚定。



为了保护伙伴，他可是泰然自若、毫不迟疑地想牺牲自己的性命。



也就是说在他心中，存在著足以让他愿意牺牲生命，而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或是舍弃性命的理由。



这倒是有点让人敬佩。



筱亚将射向五士的箭一一用镰刀击落，一面问：



「……你就这么喜欢红莲吗？」



「啊？」



「你刚才不顾自己死活，只想著要救红莲不是吗？」



但五士并不理会，而是开心地大喊：



「……真是太棒啦，多亏筱亚帮我把箭打下来，幻术发动起来真是轻松多啦！」



战况看起来的确好转许多。红莲加上他伙伴的六人小队，原本只是勉强和敌人抗衡，不过在多了筱亚助阵后，整个小队的攻势也跟著流畅起来。



深夜一边走向筱亚身旁，一旁持续开枪。



「啊，筱亚，你醒啦。早啊。」



筱亚望向深夜。在近距离下，筱亚这才看出他浑身是血，活像是被泼了一盆血。



筱亚回答：



「早呀哥哥。对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大家都在朝世界末日冲刺呢。」



「今天几号？」



深夜竖起一根手指。



「哎呀呀，就在十五分钟前已经进入圣诞夜了。圣诞夜快乐♪」



听深夜这么一说，五士叼著用来发动幻术的菸斗，一面说道：



「圣诞夜耶。」



也就是说，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号。



距离世界末日只剩一天。



在如此紧急的时刻。



「……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筱亚望向敌人，他们身上确实穿著「帝之鬼」的战斗服。情感上的问题先姑且不论，至少红莲和深夜应该是「帝之鬼」的成员才对。



至少他们绝对不是站在《百夜教》那边的。



但是，如果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照理说现在可不是起内讧的时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五士一听，突然一脸严肃，装模作样地说：



「小妹妹，人类这种生物啊，就算死到临头还是会争执不休。我真不想让小孩子看见人类这么丑陋的一面……」



听完五士这番话，筱亚半眯著眼，望向深夜。



「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



「啊哈哈。」



深夜笑了起来。



这时红莲也来跟他们会合。



「原来你醒啦。醒得正好，打起来轻松多了。五士。」



「怎么？」



「我们所有人一起掩护你，你可以扩大幻术的范围吗？」



「嗯？啊～没问题呀。筱亚要好好看著喔，超级五士大爷马上就──」



五士话还没说完，一名红发女孩就靠过来，朝他背上踹一脚。



「少啰嗦，动作快！」



「好痛。喂，美十，你这一踹搞不好会害我脊椎骨折……」



「动作────────快！」



被称为美十的女生大喊。她长得很漂亮。那头原本就像是在燃烧一样的诡异红发，被血又弄得更红更脏了。



五士回答：



「好啦好啦。看好啰，让你们见识见识华丽的幻觉来应应景。」



他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去。



好几名士兵冲过来，意图攻击五士。



「掩护五士！趁敌人被幻觉迷惑的时候离开这里！」



红莲大吼，一面挥刀解决敌人。



深夜也开枪迎击。



美十和红莲的两名侍从，联手打倒好几名敌人。



五士使劲朝菸斗吹气，下一秒钟，菸斗前端冒出大量烟雾，将四周团团笼罩。



紧接著，被烟雾罩住的士兵大喊：



「我、我才没骗人！我去年圣诞节就不是处男了！今、今年圣诞节也会有人陪我啦！」



「……啊啊啊啊啊，可恶，啊啊啊啊可恶。我又跟烂男人上床了。就算是因为圣诞节不想孤单一个人……可恶。可恶。我到底在干什么……」



「骗、骗、骗人────！圣诞老公公竟然是爸爸，爸爸竟然是圣诞老公公，我不相信────！」



从四周传来敌人的吶喊。



红莲半眯著眼，望向五士。



「你到底让他们看见什么幻觉？」



五士回答：



「也没什么啦，明天就是圣诞节，所以我刺激一下他们圣诞节的心灵创伤……」



他话还没说完，又有嘶吼声传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等等！为什么没人找我参加宴会？太奇怪了吧？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听见这些哀号，五士说：



「……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深夜笑了起来。



「圣诞夜果然可怕。红莲。」



「嗯？」



「好险今年我们有同伴可以一起开宴会呢。」



红莲看了看四周的伙伴，不耐烦地说：



「如果能活著离开这里的话。」



听见红莲这么说，筱亚望向地上，地上躺著好几具尸体。不晓得这场战争，到底打了几个小时。



这时她忽然想到，自己昏倒时应该还是中午。



「你们该不会一直在打吧？」



听筱亚这么一问，另一个来会合的红莲其中一名侍从，给了她答案。对方留著一头长发，看起来很有气质──是一个「胸部」有点大的女生。



「我们逃了又被追上，然后又逃，一直没完没了的。」



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无论是精神或是体力，红莲他们看起来已经被消磨殆尽。《鬼咒》会帮忙恢复身体的疲劳，但总有个限度，可不是毫无止境地供给能量。



人类总得睡觉，也得吃饭。要是他们真的从中午一路打了十几个小时，应该也差不多撑不住了。



这时深夜说：



「跑吧，赶快离开这里。」



在他一声令下，所有人拔脚就跑。



「…………」



但是筱亚并没有跟上去。红莲察觉她没有动作，于是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你干么不跟上来？」



没想到筱亚却反问：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



「他们的目标是我？还是你们呢？」



听她这么一问，红莲一行人望了望彼此，这才回答：



「是我们。」



「所以如果我跟你们走，反倒会因此没命不是吗？」



红莲陷入沉思，像是在摸索两全其美的方法。



「你姊姊已经被通缉了。」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呀。」



「为了引出真昼，他们会把你抓去拷问──」



「『帝之鬼』的人应该很清楚，就算把我抓去，姊姊也不会现身。」



至少一直以来，真昼的一举一动，都是刻意让人留下这种印象。



「反正我早就习惯被拷问，所以我想留在这里让『帝之鬼』保护。嗯，他们应该不会对我太狠吧，毕竟我是『柊家』的人嘛。倒是你们最终的目标到底是？」



「…………」



「你们看起来已经很累，就算继续逃下去，结果也很明显了。」



等待他们的就是死亡。



而且再这样下去，恐怕今天就是他们的死期。



他们的生命将在圣诞夜划下句点，用不著等到明天的世界末日。



明知如此。



「你们为什么要那么拚命，甚至不惜和全世界为敌──」



也不肯退让呢？筱亚的话还没说完。



就在这个时候，红莲从口袋掏出手机，看来有人打电话给他。



会是姊姊打来的吗？



五士问：



「哦，她终于打来了吗？」



红莲摇摇头。



「不，只是简讯。」



「上面写什么？」



「你们可以过来了。」



从这句话看来，红莲他们的处境，姊姊似乎全看在眼里。她总是这样，行动时彷佛看透一切，老是挂著游刃有余的笑容。



红莲望著简讯的表情很痛苦，一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模样。不过，这时的筱亚有个念头，觉得他也许不会就此丧命。



毕竟他还被姊姊玩弄在掌心之中。姊姊可是个怪物，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而且姊姊很喜欢红莲。



既然如此，说不定红莲并不会死。



但是，尽管如此。



「要是跟姊姊纠缠太深，你可是会毁灭的。」



筱亚还是如此警告红莲。



姊姊的脚步实在太快，总是将想追上她的人，全打入绝望深渊。



红莲直盯著筱亚。



「……不，其实你姊姊……」



他只说到一半便打住，不晓得到底想表达什么。不过，筱亚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反正根本没有人知道姊姊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有一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



刚才鬼在心中说的那番话，让筱亚有一丁点在意。



《你的躯器，可不是柊真昼那种等级比得上的。真要说起来，真昼身上的鬼应该由你接收才对。就算接收了你也不会有事，只要你不说出去，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然而，姊姊却代替我接受了鬼。



为了保护我，姊姊接受了鬼。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我是她的家人？



是因为她是我的姊姊？



还是其实另有原因？



无论如何，如果真是这样。



「…………」



若真是如此，那么其实姊姊也是被害者。



但是筱亚还来不及问，又有通电话打给红莲。他一面接起电话，一面拔腿疾奔。



朝著某个方向。



朝著筱亚所不知道，而且也无从想像的终点奔去。



红莲的伙伴也跟随他的脚步。他们真是一群怪人，居然为了红莲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跑著跑著，五士边跑边回过头，大声喊道：



「啊！筱亚，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呀！」



筱亚不懂他在说什么。



「……啥？」



于是不小心发出有点脱线的声音。



刚才的问题是指？



五士自顾自地说：



「当然是为了拯救世界啊。要是能在圣诞节拯救世界，那不是帅翻了吗！」



他抛下这句话。



直到这时，筱亚才理解五士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那个问题就是。



『你们为什么要那么拚命，甚至不惜和全世界为敌，也不肯退让呢？』



而五士的答案，就是为了拯救世界。



听见他的回答。



「…………」



筱亚半眯著眼，目不转睛地望著浑身是血，快步离去的他们。



然后轻轻吸了口气。



吐了出去。



接著又吸了口气，这才喃喃自语：



「这些人到底有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