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



一行人硬是让直升机降落在京都山上，往下山的路走了好几个小时。



「…………」



为了让大家上厕所休息一下，红莲他们途中曾休息过一次。走了这么一大段路，附近应该有便利商店才对，但他们可不能进去。



因为便利商店里有监视器。



所以虽然很不成体统，整个小队六个人，都不得不在野外上厕所。



女生已经往稍远处移动。



红莲他们也放下行李，往树荫下移动。



途中五士说道：



「三个男生一起小便，当然一定要玩那个吧？要不要比赛谁的尿射得最远？」



深夜一脸诡异地回答：



「那是什么，有这种习惯吗？」



「哎呀，深夜少爷那边不玩这个吗？」



「才不玩呢。应该说我本来就没什么好朋友。五士你呢？你好歹也是出生在五士这个名门吧？」



「不不，总是多少会有几个朋友吧。我还在念小学的时候，每天都跟笨蛋一样在玩这个呢。」



「你是说比谁尿得比较远？」



「对啊。」



「咦，这有什么好玩的？我真搞不懂你们的玩法。而且这到底是在比什么？」



「这只不过是小学生的游戏，您也太挑剔了吧……这个嘛，应该是在比喷射力吧？」



「啥？啊～我懂了。喷射力……喷射力啊。听起来还真蠢……」



五士笑了起来。



「其实还满好玩的啦，就跟坐在秋千上，比谁的鞋子飞得比较远一样。」



「啊～！你是说那个呀，就是朋友很多的家伙爱玩的游戏嘛。原来五士你这么有人缘啊。」



但是听见深夜这么说，五士皱了皱眉头。



「还好啦……谁叫得到夸奖的每次都是我那优秀的弟弟，我自暴自弃跷掉训练的时候，就会跑去找其他人一起玩。」



「所以你们每天都在比谁的尿射得比较远？」



「我们有时候会在公园的公共厕所屋顶上比赛。」



「呜哇，根本是不良小学生嘛。既然有厕所，干么不在厕所里尿。」



「哈哈哈。」



接著五士望向红莲，问道：



「红莲呀，你老家那边呢？」



对于这奇怪的问题，红莲回答：



「现在是聊这种话题的时候吗？」



听见红莲这么说，深夜笑了起来。



「哈哈，其实就算换成别的场合，也不太会聊这个吧。」



五士则是说道：



「我们三个不是要一起尿尿吗？那当然要比一下谁的喷射力强啊。啊！还是说怎么？红莲，你该不会没自信让别人看吧。别害羞别害羞，让我们看看又不会死。」



红莲皱起眉头，嘴巴开开合合的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又嫌反驳麻烦，于是只说了一句话。



「想看就看，随你高兴。」



「呃，谁要看啊，恶心死了。」



「啊？你到底是要看不看。」



深夜笑了起来。



「啊哈哈。好了，再拖拖拉拉的，追兵就要追上来了，动作快点。」



这时五士望向深夜。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女生那边应该比较花时间吧。对了，女生是怎么一起上厕所的呀？」



「看我干么，这种问题我哪知道。」



「我超有兴趣的。」



「那就去偷看啊？」



「真的可以吗！？」



五士话才说完，头便被红莲狠狠敲了一记。



「好痛。」



「别啰嗦，快点尿。」



「是是。红莲真是个正经又无聊的家伙。」



三人一边说著有的没的，一边稍微拉开彼此的距离，一起小解起来。



三人尿著尿著──



五士说道：



「啊，喂，红莲！你刚才明明一副跟你无关的样子，现在喷那么用力是怎样！」



深夜也说：



「啊，真的耶。你这样很逊耶，红莲！」



两人的抱怨十分幼稚，红莲咧嘴一笑，志得意满地说道：



「哈哈，我赢啦，两个肉脚。」



「「可恶！」」



三人边斗嘴边加强喷射火力，于是很快就结束了。



但是说实话，现在的确不是在这拖拖拉拉的时候。他们从暮人那里抢来的直升机，降落在京都山上这件事，「帝之鬼」应该已经掌握了才是。



由于他们一下直升机，便全力下山来到这里，应该还不必担心追兵赶上，不过可没有时间让他们休息太久。



红莲他们回到放行李的地方。



五士猜得没错，其他女生还没人回来。三人环顾四周都不见女生的踪影，看来她们上厕所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距离。



女生一起在野外上厕所时，究竟得离多远才行？这点红莲的确也很好奇。毕竟要是在这里停留太久，可是会被敌人追上的。



深夜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制服。



「我们得先换掉衣服才行。总不能穿著制服在京都逛大街吧。」



五士点点头。



「而且一定有人会问『你是哪间国中』的。」



「我们是高中生。」



「哪间高中？」



第一涩谷高中。



日本全国有许多「帝之鬼」的信徒，而他们打从心底满怀憧憬的高中，唯有即将成为菁英咒术师的人才得以就读的高中，正是这所学校。



也就是说，只要被「帝之鬼」的信徒发现，他们的身分可能马上就会曝光。



「一离开山区就把上衣脱掉吧。」



听红莲这么一说，深夜点点头。



「去找间服饰店偷些衣服吧。以现在的速度下山的话，应该可以在七点左右抵达街上。」



这时五士说道：



「啊，女生回来了。」



红莲转过头。



同样穿著第一涩谷高中水手服的三个女孩走了回来。



胸前的缎带，露出腿的短裙，再加上乐福鞋，实在不是适合走山路的打扮。



三人的鞋子和膝盖都沾了些泥巴。



被红莲这么一看，小百合、美十和时雨都双颊泛红，瞥开视线，于是红莲问：



「上完了吗？」



美十一听，便气冲冲地吼道：



「不、不要问女生这么没神经的问题啦！」



看来红莲没什么神经。



不过红莲只是点点头，扛起地上的背包。



「好，出发吧。」



小百合见状。



「啊，啊，行李交给我就……」



五士打断她，拿起另一份行李。



「不不，行李还是要交给男生拿才对～」



深夜从怀里掏出地图，这小子居然早就准备好京都的地图。他低头看著地图，说道：



「红莲。」



「嗯？」



「你有没有指南针？」



现在可不能用手机里的地图，因为GPS可能会暴露行踪。



红莲拿出背包侧袋的指南针。



「你现在面向的是北边。」



「是吗，那郊外的城镇真的已经很近了。问题是该不该进去这城镇，大家觉得呢？」



美十说道：



「敌人当然也猜到了吧。换作我是追兵，也会这么猜的，猜我们会从直升机降落的地点，找一个距离最近的城镇，然后先找个地方换掉显眼的制服──」



红莲注视著美十。



她并不是说找地方上厕所或是确保粮食，由此看来她也相当优秀。



厕所在野外就能解决。



粮食也能在山上找到。



但是衣服可没办法。



如果打算一直躲在山上也就罢了，要下山的话总会需要衣服。



既然如此，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可是红莲已经迈出步伐，一面说道：



「别想那么多，我们走最短路线就对了。京都跟涩谷不一样，『帝之鬼』并没有完全掌控这里。如果吸血鬼的聚落真的在这……」



深夜看了红莲一眼，然后走到他身旁。



「原来如此，还得考量吸血鬼的影响。你说得对，要是这里──要是京都真的有吸血鬼的聚落，『帝之鬼』也不可能在这区域擅自行动。」



因为「帝之鬼」并不想被吸血鬼盯上。



关于这点，「百夜教」应该也一样。



就这点而言，也可以说京都这个地方，是受到吸血鬼保护的。



这里是「帝之鬼」和「百夜教」双方都难以出手的地方。



也就是说，其他军事或宗教组织，都无法在此派出大量兵力来追捕红莲他们。



如果只是人数不多的追兵，凭现在的他们应该不难对付。



毕竟在他们手上的，可是最尖端的恐怖装备。



「…………」



红莲看了看自己身上装著刀的袋子。



里头装的是「鬼咒」武器。



若是有这武器，只要敌人并未动员大量持有「鬼咒」武器的追兵，红莲他们总有办法应付。不，就算来了一堆拿著「鬼咒」武器的士兵，只要跟这群家伙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



「…………」



红莲回头望向在场所有人──看著自己的同伴。



看著深夜。



五士。



美十。



小百合。



还有时雨。



红莲望著这些明明没必要来这种地方，却跟著红莲一起在山中前进的同伴，说道：



「我们得想想该怎么下山……还有敌人来袭的时候，我们该用什么阵形应战才行。」



毕竟接下来好一阵子，这群人唯一的同伴就只有彼此。



红莲继续道：



「如果要动用『鬼咒』武器，应该会需要新的阵形。」



听他这么一说，美十忽然走到他身旁，抬头说道：



「阵形这东西随时都需要好吗，所以学校才会开这门课嘛。要是你不要装出一副懒得学的样子，上课的时候好好听讲的话，其实有些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大家就能了解彼此的意……」



但是红莲打断她。



「柊家的课程我已经全部上过，所以没必要再听学校的课。至于用语，就用你们在学校学到的就好。」



「……咦。」



美十有点惊讶地看著红莲，不过其实没什么好讶异的。



一濑家的人，既然要就读由敌人柊家所统治的学校，当然得鞭策一下自己，事前预习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红莲继续道：



「以你们『帝之鬼』的用语来说，我觉得以『天火之阵』的队形和行动为基础，重新建构一种阵形比较好……」



但就在这时，时雨和小百合歪歪头。



「……天火？」



没想到这两个丫头，根本没有好好上过柊家的课。



红莲略显诧异地望著两人的脸，于是她们露出充满歉意的神情。



「啊呜……那个，对不起。」



「我们以后会注意。」



红莲向两人解释。



「换成我们的用语，就是『月鬼之组』这个阵形。」



『了解。』



时雨和小百合点点头。



看来「天火之阵」和「月鬼之组」，原来是完全相同的阵形。



前锋　后卫



后卫



前锋　后卫



这是一种五人一组的阵形，由擅长肉搏战的两名前锋，在前方全力抵挡敌人的攻击，同时由后卫以咒术发动中长距离攻击。



说起来算是一种偏重防守的战术。



深夜说道：



「『天火』啊……可是啊，这不就是在上野跟那只虎怪开战时的阵形吗？」



「没错。」



由于那时能跟上嵌合兽速度的，就只有红莲和深夜两个，所以自然而然便采用了这个阵形。



深夜继续道：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在所有人都佩备『鬼咒』武器的情况下──我们之间的力量，究竟会有多少差距呢？」



这点红莲也不是很清楚，看来必须动用武器较量一下才行，这时红莲低声说了一句。



「嗯，刚才喷射力最强的是我嘛。」



五士一听便笑了起来。



「啊，你这小子，开什么玩笑，下次会赢的可是我。」



深夜接著说：



「不不，我刚才只是水喝得不够，下次可就厉害了。」



真是一群笨蛋。



听见他们的对话，美十歪歪头。



「你们在说什么很厉害？」



红莲摇摇头。



「没什么，不干你们的事。」



「呃……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事瞒著我们。」



这时深夜突然露出想整人的表情，喜孜孜地说道：



「她说得没错，红莲！事到如今还不开诚布公，这样怎么成得了事呢！」



接著五士也来势汹汹附和：



「就是说嘛！没错没错！你刚才一脸骄傲说的喷射力到底是什么，这件事你可得亲口好好跟美十解释！」



「…………这两个小子。」



这完全是红莲在自掘坟墓。没想到偶尔开个玩笑，居然会落到这种下场。



红莲瞪著笑咪咪的深夜和五士，一面继续说下去：



「唔………………啊～我是说『鬼咒』的喷射力啦。就是使用武器的时候，『天火』阵形的位置要配合队员实力做调整啦。」



听了红莲的解释，美十点点头。



「原来如此。」



身后的深夜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原来如此，红莲的喷射力很强对吧」，五士也跟著笑说什么「鬼会喷出来吗？鬼会喷出来吗？」，但红莲并不理会。他决定待会儿再宰了这两个小子。



这时时雨说道：



「可是『月鬼之组』的阵形……」



「这些笨蛋会搞混的，大家都统一用『天火』这个称呼吧。」



时雨停下来点了点头，正想继续说下去，但在那之前，美十先抗议道：



「等等，你说谁是笨蛋！」



红莲制止道：



「够了，让她把话说完。」



然后望向时雨。



于是她继续道：



「那个，如果柊家那个叫作什么『天火之阵』的，和『月鬼之组』是一样的，那这个阵形就需要五个人。」



可是现在，他们有六个人。



这样一来，他们就得商量该如何安排。得到「鬼咒」武器之后，每个人的战斗方式产生了什么变化──为了适当安排阵形，必须先弄清楚这件事才行。



就算有了「鬼咒」之刀，五士还是会动用幻术吗？美十还是会发动加强体能的咒术吗？而这些咒术，在「鬼咒」启动时还会有效果吗？



「鬼咒」武器诞生后，所有人都先忙著学习使用方式，还有如何压制心中的鬼，至于该怎么实际运用在阵形之中，都还完全没有检证过。



简直就是还没接受过训练，就已经马上投入实战。



再加上敌人可是──



「帝之鬼」。



「百夜教」。



吸血鬼。



还有「柊真昼」。



就算说他们是地球上，所有人最不想与之为敌的对手也不为过。



面对这种对手，该怎么做才能存活下来？



红莲很清楚时雨和小百合的斤两，两人的实力在他之下。这是因为「鬼咒」武器的性能差异？还是因为对鬼的压制程度不同？又或者是就算拿同一把武器，也会受到持有者原本的实力影响？



若真是如此，原本「天火之阵」的安排就没什么问题，只要跟上野那次一样就好。



后卫四名。



前锋由红莲和深夜担当。



不过，现在看起来已经没时间讨论这件事。



四周的树木愈来愈稀疏。



而且可以看见农业道路。



农业道路旁，则停著一辆有帆布棚的小货车。



周遭不见人影。



天空中还没看到监视直升机。



小百合说道：



「不晓得那辆车发不发得动？」



这可难说。那小货车看起来很久没清洗，不过如果能发动。



「……那可就太好了。」



深夜说。



五士接著说道：



「把它偷走吧。像这种老旧的车，就算没钥匙我也能……」



美十插嘴道：



「我也行啊。只要是名门出身的人，应该都学过开锁吧。」



「哎呀，真的吗？我还以为只有五士家呢……话说回来，这是真的吗？大家都会开锁吗？」



没有人回答他。



也就是说，其实在场所有人都会开锁。



五士嘟起嘴。



「呿，真没意思。」



一行六人静悄悄，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移动到车子旁边。



红莲向五士说道：



「五士，你看起来最老，就交给你来开吧。」



「啥？你这是在霸凌我吧？我可是很有女人缘耶。」



「那就让有女人缘的家伙开车吧。啊，你可别穿著制服开车，先把上衣交给我。」



「呃，等等，现在还不晓得引擎能不能发动好吗。」



五士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脱下上衣扔给红莲。



红莲接过他的上衣。



就在这时，小货车的引擎已经发出轰隆隆的发动声，五士的手脚也未免太快。



深夜语出赞叹：



「呜哇，好厉害喔。」



美十也一脸惊讶，对上半身探进驾驶座的五士说：



「呃，你是怎么弄的？就连我们十条家，也没教过这么快就能启动引擎的技术耶。」



五士一听便转头回答：



「哎呀，是喔？可是这在五士家根本是稀松平常耶？」



「真、真的吗？那有机会的话也教教我吧。」



「咦～好吧，我是无所谓啦……听你这么一说，原来我的速度很快啊。看来就算大家都会开锁，速度上还是会有差距的嘛。」



五士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得意。



红莲和深夜直盯著五士那开心的表情。



「…………」



然后望向五士身后──在驾驶座的方向盘旁边，插著一把钥匙。



其实也没什么，五士只不过是转了一下钥匙而已。



但是美十并没有发现。



「这真的很厉害耶。我本来一直以为你只是个轻浮又毫无可取之处的人……」



「喂喂，你这样未免太过分了吧，美十。」



「我对你有点刮目相看了。」



「真的吗？那就尽量对我刮目相看吧。对了，你可以爱上我也无所谓喔？美十那么可爱，就算要我跟你结婚也……」



「啊？不可能。」



「咦。那换成小百合也可以啦。」



「我的心里只有红莲少爷一个。」



「什么嘛，那……」



「我也只为了主人一个人而活。」



听时雨这么一说，五士笑著耸耸肩。被拒绝成这样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看来五士的确很有女人缘。这点红莲看得出来，因为五士虽然老是态度轻浮，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一到紧要关头，这小子可不会背叛同伴。



比起老是苦著一张脸的红莲，五士应该很受欢迎吧。



五士望向红莲。



「那就出发吧。大家上车吧。」



红莲点点头。



确认美十、时雨和小百合搭上后车斗后，红莲说道：



「开到街上吧，我们得先弄些衣服。」



「可是我不认识路耶。」



深夜坐在副驾驶座上。



「我来带路。我大致上已经把路记下来了。」



看来深夜挺有自信的。



根据红莲的猜测，大概在暮人命令手下在京都搜索真昼的下落时，这小子就已经开始把京都的地理环境背下来了。



深夜对红莲说道：



「衣服就去郊外的超市偷，休息就利用宾馆可以吗？」



红莲点头同意。



所有人可是走了一夜山路。虽然他们可以两天不睡也没问题，但考量到可能会跟吸血鬼交战，那可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算获得鬼的力量，睡眠对人类而言还是必要的。



「好，出发吧。」



红莲喊了一句，然后跳上后车斗。



美十、小百合和时雨三人，静悄悄地坐在帆布棚内的阴暗处。



红莲也在她们身边坐了下来。



「大家轮流睡一……」



他话才说到一半，车子便开了出去。摇晃、震动和噪音大到无法置信，教人全身都疼痛不已。



美十抱怨：



「这、这种地方哪睡得著啊。」



红莲点点头。



「那就由你负责戒备，我要睡了。」



「咦，等……」



「到了记得叫我。」



红莲闭上眼，虽然没办法马上进入梦乡，不过身体的确很累，要睡著应该没什么问题。



◆



红莲一合上眼，黑暗便在眼皮下展开。



鬼就站在那一片漆黑的中央。



那是个十分俊俏的小男孩。



年纪约莫十二岁。



白皙的肌肤。



红色的眼瞳。



红色的头发。



以及从红发底下冒出的两支角。



他就是「之夜」。



是真昼送给红莲的鬼。



之夜不停向红莲挥舞双手，不晓得在说些什么，但在暮人那用来控制「鬼咒」的诅咒压制下，那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



《……………………》



红莲心不在焉地望著之夜。



这种感觉还真神奇。



自己心中住著一只鬼。



而且他还在追赶一个已经成为鬼的女人，寻找著吸血鬼的聚落。



在他周遭登场的全是怪物。



完全看不见什么代表正义的人类。



感觉真是一个荒诞无稽的故事。



而实际上也的确是如此。



因为他是如此无能为力、优柔寡断，根本拯救不了任何人。



尽管如此，他却希望自己可以拯救别人。



之夜依旧不停在说些什么。



拚命地在向红莲说话。



那模样看起来还真是努力。



红莲红莲红莲。



听我说呀红莲。



力量。



你只要渴求力量就好。



渴求我。



渴求欲望。



渴求这股力量。



拜托你。



把力量纳入手中吧。



之夜朝红莲伸出手。



红莲甚至不晓得该不该牵起之夜的手。



因为他曾试著牵起对方的手，结果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那时他失去控制四处闹事，周遭的人都束手无策，最后靠著深夜、五士、美十、小百合和时雨这些同伴的帮助，才得以恢复正常。



而在恢复正常后，他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连真昼和暮人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敌得过吸血鬼呢。



既然如此，鬼的力量究竟有何意义。就算牺牲理智换来力量──



「…………」



红莲试著向黑暗伸出手。



之夜露出十分雀跃的表情，大概是误会了红莲的意思。



他喜孜孜地又蹦又跳，招手催促红莲。



「…………」



红莲半眯著眼，望著之夜的举动。



之夜察觉红莲并没有靠近的意思，表情看起来十分不满。他鼓起腮帮子，从唇形可以看出在说「你到底是怎样！」。那模样看起来真可爱，毕竟他只是个外表只有十二岁左右的小孩子。



红莲笑了起来，半眯著眼直盯著鬼。



「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之夜回答：



《听得很清楚啊。其实只要我不在字里行间加上压迫你内心的咒语，你应该也可以听见我的声音吧？》



红莲的确听得很清楚。这么说来，刚才之夜的声音听起来之所以模糊不清，其实是因为这小鬼想洗脑红莲吗？



「真是的，你就不能正常说话吗。」



听红莲这么一说，之夜耸耸肩。



《鬼和人类正常说话干么，难道要聊天气吗？》



其实聊天气也不错。



《还是该聊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这可不行。像这种跟欲望有关的话题，大概马上就会被这小鬼利用。



从唇形看来，之夜正在说《红莲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但实际上，在红莲耳里听起来是这样：



《……红……到…………什么…………生？》



「你在说英文吗？」



《……咦？》



「你太急了。压住你自己的欲望吧，要不然怎么洗脑我。」



《可恶。》



之夜又露出闹别扭的表情。



《反正也没意义，我暂时不想跟你讲话。》



「哈哈，你讲话怎么这么可爱。」



《喔，怎么怎么？你该不会是恋童癖吧？》



「看起来像吗？」



《不像，所以我刚才那句话你听得很清楚吧？因为那不是你的欲望。》



换句话说，这样就跟聊天气没什么两样。



之夜在黑暗中盘腿而坐。



《还有，可以请你不要这样吗。》



「不要怎样？」



《不要把我当成单纯可爱的小孩子。我可是活得比你久多了耶？》



「是喔，有多久？」



《久到我都忘了。》



「那你的外表怎么还是个小鬼头？」



《不要嫌我的外表嘛。鬼会以最天真无邪、欲望最强的模样现身。而我最天真无邪的时候──觉得自己最无所不能的时候，外表的年龄大概是……》



「十二岁吗？」



之夜歪歪头，摊开双手，望向自己的手。



《我现在看起来是十二岁吗？》



「不晓得耶。」



《不要敷衍我。》



「唔，可是，原来如此啊。你之所以用小孩的外表现身，原来是因为这是单纯追求欲望的身影。」



《嗯。你自己应该也有这种经验吧？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得到，最无所不能的时期。》



被之夜这么一问，红莲回想起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大概是他刚遇见真昼的时候。



那是在红莲发觉她是柊家千金之前。



红莲觉得她好可爱。从她那完全不像是小孩子的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高雅的气质。



第一眼看见她，红莲便想跟她当好朋友。



他觉得只要能跟这么可爱的女生当朋友，人生的一切就会往好的方向前进。



「…………」



是啊。大概吧。



那就是红莲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最后一段时光。



既然如此，要是红莲成为鬼，也许就会变成五岁时的模样。



这时之夜又开口了。



《……………………》



可是红莲听不见，因为之夜试著向红莲下诅咒。不过从之夜的唇形，可以看出他在说这句：《如何？想不想回到那个时候？》



于是红莲明白了，鬼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让人回到那个自以为无所不能的时期。这简直就像是毒品，只是为了将自己交给欲望与快感而存在。



然而这也代表，就算与鬼联手而获得强大的力量，到头来也等于什么都没得到。



能得到的只有快感而已。



之夜很清楚这点。他明白就算红莲得到力量，也无法完成任何事。



因此，他才会要求红莲尽情享乐。



但是。



「假如我真的沉溺于享乐……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



之夜笑了。



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告诉我嘛。你之所以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



之夜依旧不发一语，只是不停笑著。



「算了，无所谓。就算不跟你说话……」



这时鬼开口了。



《让你的求知欲失控，牵起我的手吧。这样一来，你就能得到所有答案。》



红莲可不会中计。



「我才没兴……」



但是之夜打断他。



《这样一来，说不定还可以多了解真昼一点喔？》



「…………」



红莲直盯著之夜。之夜已经看出在红莲的眼眸中，蕴含著求知的欲望。



之夜开心地继续道：



《我曾经什么也不是。



我曾经是人。



我曾经是吸血鬼。



我现在是鬼。



那么，我接下来会变成什么呢？



让你变成鬼后，我到底能得到什么？



如何，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吧？哎呀哎呀，可是现在的你什么线索也没有，为了找到真昼，你不是应该先问我这个问题吗？》



红莲恶狠狠地瞪著之夜。



于是之夜又笑了起来。



《那么，接下来我要加上诅咒啰。如果想听，那你就得解开压制我的诅咒喔～啊啊，对了，我得用手遮住嘴巴，免得被你看到唇形。》



之夜用手盖住自己嘴唇。



嘴里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



红莲听不见。



在诅咒的妨碍下，红莲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但是，之夜的确念念有词。



《…………………………………………》



他说的恐怕是很重要的线索。



攸关真昼与吸血鬼的重要线索。



不，不对。



也许他在说谎，也许他只是在虚张声势，想勾起红莲的欲望。红莲并不明白之夜的目的，完全无法摸透。



他只知道自己愈来愈好奇，愈来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呜。」



筱亚昨天那句话，忽然在脑海中浮现。



她是这么说的。



『好奇心会杀死猫。』



没错。



正是如此。



但是有些东西，不踏出脚步是不可能得到的。



《没错。就算你再怎么等，也不可能追上真昼。》



尽管之夜遮著嘴，但红莲开始微微听见他的声音。



诅咒的效力正在降低。不，其实是红莲自己松绑的。这时他想起暮人曾说过，最新的「鬼咒」可以从鬼身上抽出强大的力量，但代价是会更容易失控。



而现在的他，正在放纵自身的欲望，试图接受之夜的影响。



《很好，就是这样。来吧，快到我这里来。真昼隐瞒的那些秘密，就由我来全部告诉你。》



但面对之夜的诱惑，红莲在千钧一发之际忍了下来。



「听了那些秘密之后，我又会再变成鬼吗？」



《不不，只有这么做，你的立足点才会跟真昼一样。》



「那又如何？」



《这就得由你自己决定了。要站上那里的是你，感觉一定会很舒服喔。》



「…………」



内心的欲望在呼喊。



喊著想去那里。



想去真昼那里。



但是理性压制著欲望。



人性压制著欲望。



「这次再失控的话，我一定会杀了自己的同伴。」



《说不定你会得到保护他们的力量呀？》



「少骗人了。你上次根本就想杀了他们。」



《──想杀他们的是你喔。我没那种意思，我一心只想著该怎么让你变成鬼。不过这已经不重要，让我来告诉你真昼的秘密吧。



来，牵起我的手吧。》



之夜说道。



然后向红莲伸出手。



真昼的秘密。



真昼的。



「…………」



但就在这时，红莲听见制止自己的声音。那声音的作用，正好和想得到真昼的情绪相反。



那声音是这么说的。



『很好！那就让红莲、深夜少爷、五士和我，一起用这个游戏一决胜负吧！』



『美十，你也太沉迷了吧。』



『因为这游戏真的很好玩嘛。』



『好玩是好玩，可是我们又赢不过你。』



『来吧，红莲，快点过来，这个手把给你用。』



那是没什么用，也没任何意义，跟其他人一起在房里打电动时的回忆。那时大家只顾著打电动，简直像是笨蛋一样。



由于「鬼咒」会激起欲望，因此尽可能保留一些没意义且平静的时光，算是一种与鬼对抗的手段──他们之所以会试著打电动消磨时间，正是参考了上述这项研究结果。



而这段时光，现在开始呈现出其对抗鬼的效果。



回忆一页页掀开。



小百合和时雨一边准备咖哩，一边说道：



『就算不跟您一起打电动也没关～系，反正我会用好吃的咖哩抓住红莲少爷的心。』



然后深夜笑了起来。



『啊，红莲，你要用的人物，我已经帮你调成粉红色了。』



那又怎样？



红莲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那时深夜喜孜孜地说：



『咦，你干么不跟小学生一样，说什么我是男的，粉红色是给女生用的！』



他记得自己那时只回答了一句「懒得理你」。但是现在，他试著认真回答深夜的问题。



「其实我比较喜欢蓝色。」



《……啊？你说什么？》



「同伴在等我，我差不多该起床了。」



《喂，等等。关于真昼……》



「我没必要听。」



《当然有必要，要不然你追不上真昼的，你应该很明白这一点吧？这次可是有时间限制的。》



之夜指的是红莲的父亲将被处死。



但是，红莲只是直盯著之夜，回答：



「是啊，没错。明明已经剩下没多少时间，我却什么线索也没有。所以说真的，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忙。」



《那就拉起我的手……》



「但是，要是我现在拉起你的手，就等于我还是被真昼玩弄在股掌之间。真昼总是这样逼得我别无选择。真昼留给我的资料，非得要我拉起你的手才能看懂。」



《…………》



「我受够了。我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前进。」



《哦……你自己的方法呀。也好，反正只要能前进就好，我是无所谓啦……所以？你自己的方法是什么方法？》



这么丢脸的事情，红莲还真不想说出口。不过，浮现在他心头的就是这句话。



──那些同伴因为相信我而跟著我，我要跟他们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这一瞬间，之夜一脸错愕地说道：



《啥？你这蠢蛋，这等于是选择更痛苦的一边。》



「我什么都还没说啊。」



但是之夜继续说道：



《我了解你，因为我就是你。》



「所以我们之间不需要对话啰？」



《真要说起来，跟其他人商量又能怎样？反正结论都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要是我现在自己一个人决定，都不跟别人商量的话，不就跟真昼没两样吗。」



『你不可能变得跟真昼一样的』──深夜曾对红莲这么说。



那小子当时还接著说。



『可是，我并不认为这是你的弱点。真要说起来，如果你选择的路跟真昼一样，那我们根本没必要救她嘛……你觉得呢？红莲。』



对于这个问题，当时红莲并未回答，因为那时的他只想著要自己扛起一切，不愿对任何人敞开心房，只顾著要赶上真昼。



但是现在，他已经有了答案。



因此他说道：



「在我身边……有一群信任我而跟随著我的同伴。我不能背叛他们。」



于是之夜闭上嘴。



他哀伤地望著红莲。



泫然欲泣地看著红莲。



红莲问：



「你怎么忽然不说话？」



之夜回答：



《其实你并不是真心这样想，因为我就是你欲望的代言人。》



「…………」



《我好难过，红莲。我明明替你选了最轻松的方法，你却总是这么自虐，老是往痛苦的方向前进。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无法挽回而坠入绝望的深渊。》



「这不就是你的愿望吗？」



《不，这是你的愿望。这就是你期待的结果。但是，既然你现在不愿拉起我的手，就代表我现在不该再跟你对话。》



「是吗，那我要起床啰。」



《嗯。对了，红莲。》



「嗯？」



《既然你不愿意拉起我的手……不愿意选择我的话，那我就把真昼寄放的东西还给你吧。》



红莲瞪著之夜，问：



「……真昼寄放的东西？那到底是什……」



但之夜笑道：



《你才刚说什么同伴很重要，不要马上露出贪婪的嘴脸嘛。》



「……你是在测试我？也就是说，其实真昼并没有寄放东西在你那边？」



《…………………………》



但就在这时，诅咒突然发动，红莲听不见之夜的声音。



这都是因为红莲的欲望，想知道之夜所说的是否属实──想问出真昼是否真的有东西，寄放在之夜那里之故。



「呿。」



红莲咋了下舌头。



不过之夜只顾著笑，只顾著看似开心却又难过地笑著。



到头来，红莲还是不晓得真昼是否留下什么东西。



而且他也快清醒了。



他感觉意识正急速从黑暗中抽离。



接著──



「…………」



红莲睁开眼。



四周一片漆黑。



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小货车后车斗的帆布棚里。车子的引擎已经停下，不晓得停在什么地方。



帆布随风摇晃，光线从车外射了进来。



在光线的照射下，可以看见深夜就在车斗后头。



深夜说道：



「……啊，你醒啦？」



红莲问：



「我睡了多久？」



「还满久的耶。看你睡得那么舒服，所以我们决定不要吵醒你。」



红莲肚子上盖著一件看似毛毯的东西，他们应该没有带毛毯出来才是。



「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什么旅馆了？」



「这里是街上的宾馆。我们租了两个房间，一间住女生，一间住男生。女生她们在房间里洗了澡──现在应该已经睡了吧？」



「五士人呢？」



「五士在男生房里睡觉。」



「这样啊。那你在这干么？」



「什么干么？」



「你为什么还在车上？」



「那还用说，你都睡著了，当然需要人保护你呀。」



「干么不叫醒我。」



「谁叫你的睡脸那么可爱。」



「少给我鬼扯。」



深夜笑了起来。



「听你的梦话，就知道你刚才在跟鬼说话，所以大家商量后决定不要叫醒你。我跟五士，一直在轮流照顾你，所以其实我已经休息过了。」



听深夜这么一说，红莲明白自己真的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连深夜都已经休息过了。



「我睡了几小时？」



被红莲一问，深夜便将手钱扔了过来。那是一只便宜货，表带是黑色的合成皮，不晓得是哪里弄来的。



红莲看了看手表。



时间是十四点。



他大概是早上快六点的时候入睡，算算已经睡了七小时以上。疲劳的确已经恢复，而且也不觉得困了。



红莲问：



「你睡了多久？」



「大概两个小时吧？」



「再多睡一点吧。这次换我负责警戒。」



「不用，我又不困。现在这种状况，我才没办法像你一样睡得那么熟呢。」



这倒也是。自己怎么能一觉睡到七个小时？就连红莲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是因为和鬼的对话吗？



还是因为眼看著父亲就要被处死，这阵子太勉强自己的缘故？



深夜说道：



「到房间去吧，衣服也已经准备好了。」



红莲点点头，爬下车斗。在停车场里，每辆车之间都有隔间，并不会被其他人看见。



停车场里有几处挂著看板，上头写著早上七点到傍晚五点是优惠时段，休息只要三千五百圆。



「监视器呢？」



听红莲这么一问，深夜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