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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开端(2 / 2)


过了一会儿,对方回答:「嗨,是的。」



「我是洋子小姐的朋友……看到了今天早上的报纸……」



「喔,」对方的声音变小了:「我是洋子的母亲,多谢你关照我女儿。」



「洋子小姐去世的事是真的吗,嗯,我……」



「我们也还无法相信呢。」



和子紧握住听筒,闭着眼睛,问道:



「车祸,也是真的吗?」



「是真的,」声音变得有力了,说道:「未免也太过份了。司机还说不是自己的错。」



「很遗憾。洋子小姐……,已经回到家了吗?」



「是的。今天下午,总之,先带她回老家。守灵和葬礼都要在那里举行。」



「我想参加葬礼,可以告诉我时间和地点吗?」



说了声谢谢以后,洋子的母亲开始详细地说明,和子记了下来。



「你和洋子是学校的朋友吗?」



和子沉默了一下。传来喂喂的声音。



「我们,曾一起工作过。」和子回答后,挂掉电话。



店开始拥挤了起来。是午餐时间,客人多半是穿着公司制服的女性事务员。和子突然感到这一身鲜红套装很令人不悦。



她走出去,走向车站的旅游服务中心,在柜台买了车票。营野洋子的故乡在离东京搭特快车约两小时的地方都市,她常说是个没什么乐趣的地方。



哪,我好害怕。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洋子说过。可是有这么碰巧的吗。持续发生这种事是很奇怪的呢。最后,洋子哽咽了。



我也很害怕呢。棚子想着。



是很害怕,可是,洋子,你死于车祸。无视红绿灯的计程车司机撞死你了。那种事已经结束了。在你身上结束了。



我相信偶然。和子的眼睛被太阳光照射得眯成一条线,她边走边自一言自语。在东京,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那是约三个月以前,她到新宿购物,在搭乘车站大楼电梯时发生的事。包括她在内约有十名乘客搭电梯,就在电梯门关闭前一刹那,一名年轻男子走过电梯前。还记得他体格削瘦、猫般弓着背的走路姿势。



和子吓了一跳。仿佛感应到似的,他也注意到她了。



男子是她的「客人」。



在那令人屏息的瞬间,和子不由得缩了起来。男子转身面对她,正想走近她。电梯门关上了,男子的手挡住电梯门。



「客满了!」 一起搭乘的某个乘客说话了。门关起来,男子吃了一惊的表情从和子的眼前消失了。



那也是偶然。无聊恶作剧的偶然。和曾经分手的「客人」在人群会聚之处相遇。



东京什么都有,任何事都可能发生。不能一一放在心上。



和子再度自言自语。



那晚,守和真纪从以子的嘴里知道了车祸的大概情形和大造的状况。



「爸好像一度很激动,情绪很不稳。不过,现在看起来平静多了,不用担心了。」



以子用镇定的声音叙说着。



接着,以子提出这时候应该给大家加加油才是,于是在她的建议下,浅野一家三人到附近的牛排馆用餐去。那仿造山庄建筑的店里光线明亮,客人有八成,屋内飘溢着牛排调味酱的香味。



真纪没那么容易被安抚,她问: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爸还被留在警察局?让他回家不就好了?」



守心想,真纪姊好像在一天中憔悴了许多。她的眼下浅浅地浮现出黑眼圈。以子还比较有精神。



「还有很多困难,我慢慢说给你们听,」以子说道。她从随身大皮包里取出折叠着的信笺,是佐山法律事务所专用的信笺。



「我的脑筋不好,所以特别请佐山律师写的,这样才能跟你们解释清楚。」



车祸发生的绿二丁目十字路是大造很熟悉的地方,那是从干线道路进到住宅街唯一的一条道路,路口的东南方是大型儿童公园,东北方是施工中还覆盖着帆布的公寓。西北和西南方的角落是普通住宅,西北角落的屋子一楼是香烟铺,面对道路,各有二口自动贩卖机和公共电话。发生车祸后急驰而来的巡逻警察就是利用那个公共电话叫救护车。



「警察这么快就跑来啦?」



「嗯,正巧就在附近巡逻,听到撞击声,立刻飞奔过来。运气真不好。老爸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吧,被警察一大声斥喝,他自己好像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他还揍了警察不成?……」真纪睁大眼睛问。



「倒没这么做,不过,差一点呢。那警察好像是个年轻人,很容易冲动,所以,爸很快被逮捕起来。」



「太过份了!」真纪脸部扭曲。



「姨丈怎么会这样乱了手脚……」守吞吞吐吐地说道。



「嗯,是很严重的车祸呢。况且,爸到现在为止,都没发生过事故。虽然曾被轻微擦撞,但他绝对有自信不会撞到人的。」



菜送上来以后,没人动手。以子催促着孩子趁热吃掉。



「那么,车祸的整个状况是怎样?那也是爸不对吗?我不这么认为……」



以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根据佐山律师的说法,那还不知道呢。」



「什么叫做不知道?」



「到现在,还没找到一个车祸现场目击者。我所说的是在那种发生车祸后会挤在闹哄哄现场的人。没有人当场看到爸撞了那女孩!」



以子疲倦地抚着额头,继续说:「女孩又已经死了。」



「爸自己怎么说?」



「说是那个女孩——营野洋子小姐突然冲了出来。十字路口上爸要行驶的方向是绿灯。」



「那么,一定就是这样子的了。爸不是会撒谎的人。」



真纪虚张声势地说道。但她自己也知道这种话在警察局是不管用的。



「还有,」过了一会儿,以子继续说道:「营野小姐是在被送往医院途中的救护车上死亡的。在很短的时间里还有意识,好像还说到车祸了呢。」



「说了些什么?」



以子的眼睛俯视着餐桌,沉默不语。守和真纪对望了一眼。



「她呓语般地不停重复说着『太过份了、太过份了,真是太……』听说刚才提到的那个警察、救护人员都听得很清楚。」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真是太……那句话,飘散在三人围坐着的餐桌上。守感到一阵寒意。



「爸说,营野小姐冲出来时,他企图闪避,但已经来不及了,号志是绿灯。警察不这么想,说法完全不同,再说也没人亲眼看到。佐山律师说情况很艰难。做了现场调查后,爸到底以多少时速开车、在哪里踩了煞车、在哪里停住,警察全都可以知道。可是,在发生车祸瞬间,号志灯是红还是绿,菅野小姐真的是自己冲过来的吗,警察也不知道。」



「……那会怎样?」真纪小声说道:「这样下去,爸会怎样?」



「还不能下结论,」以子强调:「不能。」她望着信笺,正在想该怎么接下去,然后,她说话了:「像这样,找不到对爸有利的证据,而爸的话又不被采信的话,就不可避免会被捉进监狱了。因为,爸是职业司机,对方又死了。」



真纪双手蒙住脸,守问道:



「如果不是这样,如果出现对爸有利的证据,那会变成怎样?」



「不管怎么样,我想,要不起诉也很难。可能会采取『略式命令请求』(注),即使判决也是判缓刑吧。我和律师商量的结果是尽量朝这个方向努力,和我们想的很不一样呢。」



以子勉强挤出笑容:「怎么说,都是爸没注意到前面,运气糟透了。很熟悉的一条路,而且是在十点过后不见人烟的地方……」



以子望着两个孩子的脸,催促道:



「哪,快吃!就算爸也一定会吃饭的。听说他那儿吃的不是盖饭之类的。」



真纪动也不动。好不容易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问道:



「就一直这样吗?不能回家吗?调查结束后不能让他回家吗?爸又不会逃……」



「我也试着问过了……」



「真太过份了!」



以子眼睛望着信笺说:



「交通事故,对方死亡的话,一般来说,是拘留十天。会被拘留也是没办法,爸碰到的事又不算特别状况。差不多都是这样。」



「这么说,姨妈和我们能见到姨丈喽?」



以子皱着眉读着信笺说:



「这个呀……,不行!」



「什么跟什么啊!」



「嗯,说是是『禁止面会』。」



「这也是常有的吗?是吗?」



以子结巴了。



「不是这样吧?」



面对气冲冲的真纪,以子很为难地做了说明:



「爸对绿丁那一带不是很熟吗?从车祸发生的十字路稍向左边走,有一家营业到深夜的咖啡店。听说爸常在那里喝咖啡,因此,警方猜测,爸一旦自由了,说不定会去请托那些认识的人,设法搜集对自己有利的证据。」



「意思是捏造目击证人?」



「是啊。」



「这也未免疑心病太重了!」



「不过,听说现实里是有实际的案例。」



「爸不一样,」真纪丢下一句。



「当然,妈连做梦也不会想到要做这种事!」以子的语气也变严厉了。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守说道。以子的表情缓和下来,温和地说:



「你们给我打起精神就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由我来和佐山律师商量,不会有问题的。」



对了,她轻松地加了一句:「明天妈会和佐山律师一起去拜访营野小姐的老家。洋子小姐为了上大学,独自住在这里,老家在有一点远的地方呢。我想,可能会住上一晚,其他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是守灵吗?」



「是呀,不管车祸的实际状况如何,人家总是失去了一个女儿……,」以子抿着嘴说:「也要谈谈和解的事。」



三个人绷着脸吃完饭,回到家时,熄了灯的屋子里响起了电话铃声。以子慌张地开了门,真纪跑进去接电话。



「喂,嗨?这里是浅野。」



瞬间,真纪整张脸僵硬了,守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说:



「姊,让我来听!」



但真纪飞快地把电话摔出去。



「是恶作剧的电话吧。」守把悬吊着的听筒拿起来,电话已经切断了。



「说了些什么?」以子的声音充满惊恐。



「说杀人的家伙,撞死女人的家伙要判死刑!后来我就没听了,对方好像喝醉了。」



「不要管它!」以子转身进到客厅。真纪仍盯着电话看,开口问:



「妈,白天也接过这种电话吗?」



以子没有回答。



「妈!」



以子还是不发一语。守无奈地打量着两人的表情。



「有吧,对吧。」真纪的声音哽咽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受不了了……」



「别哭着尽发牢骚!」



「可是,在公司也一样。上班的时候,被课长叫了去,跟我说,报上看到是你家的事吧。」



「那又怎样?」以子的表情也僵硬了,问道:「难道有说要你自己小心言行吗?」



「没这么说,不过,你也知道,大家都想探听,爸到底怎样了,真的是没注意号志撞死人了吗?」



真纪紧咬嘴唇看着守。因强忍眼泪而眼眸闪闪发亮。



「守不也有同样的遭遇吗?在学校很不愉快?世上的人都这样!」



真纪关起房门后,守告诉以子:



「从现在开始,电话暂时都由我接听吧。」



以子苦笑着说:「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呢。」



然后,她突然神情认真地说:「守,日下先生的……你父亲出事的时候,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吧。」



守心想,还不只如此呢。



「可是,父亲的事情发生时,我还很小。人家怎么说反正我也不懂。」



后来,约一个小时之内,来了两通电话。最初是歇斯底里的女人,叫嚷着交通战争什么的。



第二通有点不一样。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多谢为我干掉了菅野小姐!」



他突然如此说道,那是像咳嗽又像亢奋似的,很尖细的声音。



「尽心感谢!那家伙死得应该!」



守吃了一惊还找不到话回应时,对方就挂了电话。



什么家伙嘛。守呆呆地盯着听筒好一会儿。



过了十一点,又一通电话。



「你的声音老那么气冲冲的,会被女孩子甩掉的唷!」



是大姊大,守笑着道了歉。



「今天真谢谢你。」



「为了撕掉剪报?那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呀,后来又去找三浦把他臭骂了一顿。那家伙真把人给看扁呢,还说他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是呀,那家伙,每次不都这样,今天早上也迟到了。说是在进教室前,在正门口就被老师逮个正着,所以,他说根本不可能一早就出门去贴剪报、在黑板上涂鸦,还辩说老师是证人什么的……那不能算不在场的吧。」



守虽然喜欢大姊大爽朗的性格,不过,他曾经想过,如果她说话稍微女性化些,对她本人倒也是好事。



「不管怎么说,即使不是他本人干的,也是他的兄弟干的,我根本不在乎。倒是大姊大,你可别惹毛了他。」



「那倒不至于,三浦对我这种人不会多理会的。」



不过,有点不可思议,大姊大像是沉思过了以后才说出来:



「三浦那人,没什么内涵,不过,外表看起来很帅的吧,所以很受女孩子欢迎。篮球社团也只有他在一年级时就成为正式社员,成绩也不算差。可是,他为什么要像个不乾不脆的弱者似的喜欢欺负人呢?」



「就当作他有病,绝不会错!」



「说的也是,可能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结吧。」



道了晚安,挂掉电话以后,守想着她说的话。



三浦什么都不缺。父亲在大型保险公司工作,家庭富裕。如大姊大所言,他外表不错,也并非没能力。



只不过他太贪心了,守如此想着。三浦什么也不缺,这样的人其实有很多。然而在自己拥有十,而周围的人也拥有十的状态下,若想对周围的人显一不优越感,就只有设法拿掉对方的什么才行。若不这么做,他就无法满足。



三浦那种人——现在大多数人也是如此——如果想获得满足感和幸福感的话,无法以正面思考生活,只能以负面思考活着。



那家伙势必很愉快吧。守的脑海中浮现出三浦的脸,并自言自语着,「他纯粹只是为了自己快乐,就任意从别人身上攫取东西吧。」



大约过了凌晨十二点以后,争执声越来越激烈。



是以子和真纪。守关在自己房里,不过那逐渐升高的分贝,即使在楼上争吵内容也听得很清楚。



「我不相信!」真纪的声音哽咽着,激动得语尾都在颤抖。



「爸好可怜,妈,你认为爸是那种人吗?」



「你爸和我之间的事,不用你插嘴!」



以子大声地反驳。虽然生气着,但她比真纪冷静。



「我也相信爸不是那种没责任感的人。不过,这又能怎样?我呀,真纪,在你还包着尿布的时候就是计程车司机的老婆,车祸是怎么回事、有多不合理,比你知道的还透彻!」



「爸不是那种不看号志灯撞死人的人,也不是撒谎隐瞒事实的人。」



「对,谁跟你说不是了?」



「你不是说了吗?要去低头跟人和解,那不就表示我们不对……?」



「没办法跟你说下去了!」



楼下传来以子以手掌敲打桌面的声音。



「死了一个人,难道考虑赔偿是羞耻的事吗?再说,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为了爸,无论如何是有必要和解的。」



「我可不同意,」真纪坚持着:「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种怯懦妥协的行为,妈。」



「呵,随你!」以子放话说道。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又来势汹汹地说:



「真纪,你呀,」以子的声音开始颤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爸,你再好好想想,就只是这样吗?你该是因为爸会进监狱、有前科才觉得困扰的吧?没面子、很丢脸,不都是为了自己。依我来看,那只是自私自利的藉口!」



沉默。



真纪哇地哭了出来,守听到她跑上楼,粗暴地打开门,一切恢复了安静。



过了约莫十分钟,守去敲真纪的房门,没有回应,守打声招呼,推开一条缝。真纪坐在床上,两手捣着脸颊俯视着。



「真纪姊……」



「是不是很过份!」她发出浓浓的鼻塞声说:「就算是妈妈,有些话也不应该那么说啊。」



守靠在半开的门边,沉默地望着真纪。



「我说的话错得那么离谱吗?」



「没错呀。」



「那,妈为什么……?」



「姨妈说得也没错。」



真纪撩了撩头发,抬起脸,说:



「这种回答太狡滑了吧。」



守微微一笑:「是呀。」



「守,你怎么想?」



「我也认为姨丈不是那种会做出不负责任、违反规则的事的人。」



「我问的不是这个,问的是你父亲出事的时候……」



真纪脸颊还淌着眼泪,直视着守。



「我老爸没有辩解的余地。他的确花了公款。」



「有确实证据吗?」



守点点头。



「打击很大吧。」



守没有回答。事到如今他根本不想用言语说明当时的事,他觉得这事不知哪里混入了捏造的成份。



守无法原谅父亲的并非他花了公款,而是他后来失踪的事实。父亲将他所犯的罪像甩掉拖鞋般地轻易扔掉了,然后自己一个人穿上新鞋溜掉了。



「真纪姊,」



「什么事?」



「这件事谁都没有错。」



「谁都没有错?」



「姊姊打从心里相信姨丈,所以不想还没听姨丈解释就和解。还有,担心万一姨丈成了前科犯的心情。」



真纪眼也不眨。



「连守都这么说。」



守没有退却,继续说:「你的各种心情都是真实的,而且等量齐观。对姨妈而一言,她也应该会因为没人相信姨丈说的话,而且还被一句『若无法举证就只好认了』搪塞住,而气得内心翻腾不已吧。」



守经常想,人的内在很像双手紧握的形状。右手和左手相同的手指相互交错紧握在一起。与此相同的,两种矛盾的感情却又像紧握的双手般背对背对望着——尽管彼此都是自己的手指头。



他想,母亲也应该是如此吧。



离婚证书碰也不碰,活着的时候,不曾责怪过丈夫,也不舍弃日下的姓。不过,母亲应该是憎恨着父亲的。尽管那也许只是瞬间。



真纪站起来,从衣橱内取出小型旅行袋,开始往里头塞衣服。



「你要离家出走吗?」



「到朋友家住,」真纪微微一笑说道:「我还会回来。」



「去前川先生家?」



「不是,他和父母住一起,不可能像少女漫画的剧情一样,何况……」



她噤声不说了,守等着她想说的话,可是,真纪没再开口。



守一直送她走到马路叫计程车。回到家,以子很罕见地在起居室抽着烟。



「真纪离家出走并不稀奇,不用担心。」以子红着眼睛说着。



守决定到外面去慢跑,每晚慢跑约两公里是他的日课。



等他换上衣服下楼后,以子房间的灯已经熄了。当他通过走廊时,听到了叹息声。



和母亲的叹息很像,守心想。



注:刑事案件完成侦察程序后,必须做出处分,日本对于所犯罪名得科处罚全刑罚以下之案件,检察官得为「略式命令请求」,相当于台湾之「声请简易判决处刑」。







深夜。



他独自一人坐在引擎熄火、灯也熄了的驾驶座上,望着窗外。



他的车子停在运河堤防旁的桥畔。微弱的街灯映照在银灰色车体上发出微微的光亮。



他等候着。



他调查过,少年每晚会在一定的时刻慢跑。他躲在暗处,为了见少年一面。



他点燃香烟,为工让夜晚的空气渗入车内,他稍微打开驾驶座旁的窗子。微风和着运河的气味悄悄地飘入车内。



市街正孰睡着。



看得到星星。他仰望着天空,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长久以来,已忘了天上有星星这回事,正如同遗忘了自己内心还有良心这件事。



混浊的河流、低矮的房子,在小镇工厂和涂着混凝土的住宅之间,夹杂着很不协调的欧式公寓。第二栋房子忘了收晾晒在屋外的衣服,白色的衬衫和孩子穿的裤子,陪伴他似的一同没入黑暗中。



点上第四根烟的时候,等候的人来了。



少年拐过街角,以缓慢的速度跑步,出现在他的后视镜里。他急忙捏熄了烟,沉坐在座垫里。



少年的个儿比想像中还要小,现在才要开始长高吧,被淡蓝色运动服里住的姿态,在夜里的市街上看起来是登皂没有防备的,却又显得很干净悧落。



右、左、右、左,步丝毫不混乱,也不费力似的。袖子挽到手肘处,两只手规律地摆动着。



这孩子终究会成为一个好跑者。他如此想着,突然得意了起来。



脚步很轻,少年靠近了。彷如在绘本里看到的彼德潘那样,他的脸向前,没留意到路边的电。



跑过车子停放处几步,少年停了下来。 .



原本极规律的呼吸乱了,少年此时大力呼吸。那姿态在挡风玻璃上扩大。



男子反射性地再缩起身子,可是,身体却已动弹不得了。



他知道脸不会被看到。少年站在光线从头顶照射下来的街灯里,不会发现陷坐在黑暗处的他。那孩子不过是为停在暗处没看过的车子感到疑惑而已?



少年耳朵仿佛听到什么怪声似的微偏着头,望着他的方向。



很纤细、清秀的一张脸,那是一张长大成人后,也绝不会让人嫌恶的温和的脸。



他心想,少年像他母亲。只不过从那笔直抿住的嘴角,有眼力的人能看出深藏在他内心的坚强意志吧。



在那瞬间,在呼吸几乎停止的两三秒之间,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动和挣扎。



那冲动是想打开车门,走到外面。自己的脚站在地面上,向少年搭讪。什么都行,只想跟他说说话。他会如何回答?用什么样的声音?那表情会如何变化?真想亲眼看看。



尽管他心里明白,那是做不到的事,自己现在还没有那份勇气。



少年终于摇摇头转过身子开始跑了起来。随着他越跑越远的身影,蓝色运动服看起来白白的。人影终于朝前面一个转角跑去,消失了踪影。



他喘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他的视线直盯着少年消失的转角处,动也不动地坐了一会儿。



是我,是我。他内心里连续发出的话,宛如铁槌敲打似地重复地响着。我,是我啊。



边出声说着那句话,直到压抑住想冲向少年跑走的方向以前,他动也不动地坐着。终于他喘了一口氧,身子坐直,在上衣口袋里找东西.



极小的东西,在他的手指上发光。



是戒指。和保留少年与他母亲相片的相簿一样,他一直都保存着这只戒指。



曾套在日下敏夫手指的订婚戒指。刻在戒指里面的姓氏字母至今仍没变淡。



今后就把它放在身边。放在身体的最里面、最靠近心脏的地方。他把戒指放回内袋。



手伸向车钥匙,发动引擎。车子开动后,像是补偿没输给诱惑似的,他的内心响起一句话:



我想要补偿。



机会终于降临了。守,我回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