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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 红染月(1 / 2)



窄袖服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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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觉得你也应该可以自己挑选窄袖服了,所以今天才让你单独出门,结果呢?看你从刚才就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找到满意的衣服了吗?你有没有记住阿妈的话,买东西一定要小心点,真的。



你去什么地方买了?哦!牛込那一带吗?你这么晚才回来,虽然你本来事事都很讲究,我也认为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不过还跑得真远哪!



去牛込的哪里?那一带通称为旧衣大杂院,铺子应该很多吧。古川桥前面那条路的左边第三家?旁边是染坊?我不知道,想不起来了。阿妈已经好久没到那一带了,一定是新开的铺子吧!



那,那,你展开来让阿妈看一下。



哦……



这是伊予染。可是你怎么挑这种古雅的灰色?虽然跟黑缎子的衣领很相称,但不知道适不适合你。这样的话,倒不如深茶色还比较好。



咦?你怎么吃吃地笑呢!我先叮嘱你—件事,不管现在再怎么流行,阿妈绝不会让你穿那种下摆会露出绯绉绸或友禅花纹的长内衣在外面四处走。你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行。听好,你要是做出那种像茶馆女人的事,将来肯定没有人会娶你。



话又说回来,你花多少钱买这件衣服?哦!怎么这么便宜?难怪你从刚刚就—直傻呵呵地笑个不停。



我知道了。说得也是,你说得没错,阿妈也认为的确很便宜。所以啊,你让阿妈好好仔细瞧瞧这件窄袖服,好吗?



不是,不是想挑毛病。我只是想仔细瞧瞧女儿到底买了多像样的东西。



对了,今晚会很忙。有很多客人会来吃秋收做的荞麦面。所以啊,你现在赶快去帮你阿爸,先讨好他,这样不就可以要他下次帮你买条腰带了吗?



快,乖孩子,你到那边去。



是阿鹤吗?可以啊,进来。



哎呀,哪有人像你这样突然大声嚷嚷的,你先坐下。我知道,阿妈的确把你买的窄袖服拆了。可是,这是有原因的。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先别这样又哭又叫的。拿去,用手纸攘擦眼泪。



我说啊,阿鹤,阿妈现在要说的,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都随你。但是,阿妈是为了你好,为了你,我才说这些事的。



什么?阿妈每次都这样?是啊!每个当阿妈的,在她成为阿妈的那一刻便会自然而然地变成这样吧。这是神的安排。



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听我说了?再擤一次鼻涕。这样不是可惜了—个好姑娘了吗?



那么,我说啊。



你听过“付丧神”吗?没听过?唉,你老是跟阿先、阿系那些姑娘玩在一起,就算一百年过去了,大概也不会听到吧。



“付丧神”啊,跟我们平常家里使用的器物,就是水桶啦、勺子啦、锅子啦、梳子、镜子、扫帚和畚箕这些东西有关。家里随处可见的这些器物,用久了会有一种类似生物的精气,听说“付丧神”正是这种精气。



不过,那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神,不是会带来好事的神。与其说它是神,倒不如说是一种妖物来得更恰当。它会吓人,让人害怕,有时还会降褐。为什么呢?因为有恨意。



器物这种东西,听说啊,用了一百年就会有灵魂。所以呀,陈旧的东西,最好不要随便拿来用。话说回来,任何器物都不可能保存一百年,所以也不用那么害怕。



是的,太部分的东西都是早早就坏了,然后被扔掉,所以不大可能保存到能具有灵魂的地步。不过,偶尔,有些非常耐用的器物。再过—年就是一百年时,却突然被扔了,你说,它会怎样呢?当然舍很不甘心,会怀着很深的怨恨吧?大概是这样吧。结果,这些器物就变成了没有灵魂的妖物,这就是“付丧神”。“付丧”也可以写成‘九十九’。你懂了吗?



因此。连厨房的勺子也可能具有灵魂,所以啊,就更别说是人身上穿戴的东西了。这种会让人心凝聚附着的东西,触摸时得更小心点才是。你每次跟阿妈到旧衣铺,老是说阿妈是个吝啬鬼,其实阿妈不是怕花钱才没乱买。阿妈是认为,上—个主人的灵魂——而且是舍不得或对那衣服怀有恨意的灵魂,那灵魂所留下的东西,我们可不能还花钱把它买回来,所以才会每次都这样精挑细选。



尤其是衣服,很多都附着了女人的心……



阿妈会这样想,是因为小时候耳闻目睹了—件很怪的事。我现在就告诉你。







那大概是阿妈十岁的时候,季节跟现在一样——我想,应该是快到秋分了吧。



你也知道,阿妈的阿爸是叫卖蔬菜的小贩,那时我们住在深川冬木町。是的,就是那家木材批发商冬木屋那附近。大杂院叫什么来着,我已经忘了,倒是记得管理人是一个叫猪兵卫的老人,总是拄着拐杖。那拐杖很粗,有很多凸出的疖子。每当有捣蛋鬼使坏,他一时应付不了,就用那拐杖狠狠地打他们的屁股,那是个有点可怕的人。



阿妈家是从大门左边数来的第二家,对面大街的豆腐铺住着—对夫妻。阿妈家很穷,每次都为了食物四处奔波,那豆腐铺有时会送我们豆腐渣,让我们有好几顿饭可吃。



现在想起来,简直像做梦。当时连明天的饭都没着落的阿妈,现在竟然是生意兴隆的荞麦面铺老板娘,有阿爸还有你……



哎呀不行,应该没时间说这些往事,因为今天会很忙。



那时,我家隔壁住了一个叫三造的男人。那时他已经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头发稀疏,勉强还可以梳个发髻。



那个三造先生,在还是孩子的阿妈看来,日子过得很寂寞。他一个人住——听说,他一直都是—个人——也不见有人来找他,更不见亲人的影子。有人到过他家,听说连个佛龛或祖先牌位都没有,所以不是家人都过世了,留下他一个人,总之,他就是—个人。而且,他跟大杂院的邻居也只是点头之交。嗯,是个怪人,大概不喜欢和人来往吧。



刚刚提到的那个管理人猪兵卫,嘴巴很紧,从来没听他说过大杂院房客的闲话。即使是对方提起的,他也不能忍受,只狠狠瞪对方一眼便打住了。所以,在发生许多事之后,有关那位三造先生的身世。阿妈和大杂院的人,终究没有人知道。



发生过许多什么事?你也真是急性子。我现在不是正要说吗?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三造先生不知从哪家旧衣铺买来—件女人的窄袖服。







一个男人。而且是六十岁的老人,买女人的窄袖服很怪?说得也是,一般说来应该很怪,可是三造先生的话一点都不怪,因为这个人是卖袋子的。



你知道吧?两国桥那一带。有时不是也会有人在卖袋子吗?就是在竹竿上挂一大堆小方绸巾啦、手套啦、烟管袋啦,反正就是在路边卖很多漂亮的袋子。三造先生做的就是那种生意。虽是个男人,但手应该很巧。对了,这只是听说的,我好像听人说过,他以前是在通町那一带的一家和服大铺子做事。



三造先生都是到旧衣铺或和服铺采买缝制袋子的材料。他从和服铺买来裁剪后的零碎布,从旧衣铺找些有污渍的瑕疵品。然后用很便宜的价钱买下来,再剪下可以用的部分。



总之,这件窄袖服,三造先生起初也是买回来准备做成袋子。不过,这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三造先生看起来怪怪的——最早到阿妈家告知这事的是住在对面—个叫阿铃的小曲老师。她是傍晚过来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天气热得好像夏天似的,大家都一身汗。



所以看到阿铃老师额上冒着汗时,阿妈和阿妈的阿妈都以为是天气的关系,可是仔细一看,阿铃老师不是全身都在发抖吗?



“到底怎么了?老师。”阿妈的阿妈问道。



结果,阿铃老师跑进我们家,搂住阿妈的阿妈。



刚好那时,阿妈和阿妈的阿妈正在做贴灯笼的家庭代工,双手都黏黏的。阿铃老师这个人,靠的是小曲老师这种身份为生的,当然事事都报时髦,而且很爱干净,要是平时,她绝对不会去触摸贴灯笼沾满襁糊的手,可是,她那时却像溺水的人抓住竹竿那般,冲过来搂住我们。



“我刚刚到三造先生那儿,”她气喘吁吁地说,“本来想跟他买个新钱包。”



“三造先生回来了?”阿妈的阿妈问道。



阿铃老师连连摇头。



“还没回来。可是门开着……”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这样了,但是大约三十年前的冬木町,住在后巷大杂院的人,有时出门或睡觉也不会把门关上。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好偷的。



“我进了屋子等他回来。坐在入口的地板边,等了—会儿……”



“然后呢?”



阿铃老师像是怕隔壁听到似的压低声音。隔壁正是三造先生家,跟我家只隔着一面薄墙,要是孩子吵闹踢到那面墙,大概会被踢出一个洞。她那个样子,看起来就跟隔壁有人偷听似的。



然后,她说:“墙边的衣架上挂着—件窄袖服。是黄绿色的,很漂亮的窄袖服,上面有丝线刺绣。”



“啊,那个,应该是三造先生用来做生意的。他说刚买回来的那几天,得挂在衣架上去霉味。”



阿铃老师又—副偷窥隔壁动静的表情。



“我也是这么想的,觉得很漂亮,就一直看着。因为太漂亮了,心想,在三造先生剪成碎布缝制袋子之前,不知能不能卖给我。”



“结果呢?”



阿铃老师又冒出汗来。这时,阿妈也总算察觉,原来那是冷汗。



“从那窄袖服的袖口伸出两只白白的手,而且还对着我招手。”



阿铃老师说完便抱着头蹲了下来。



阿妈那时觉得她好像倒栽葱掉进井里似的,她怕得全身都无法动弹。结果,阿妈的阿妈一副生气的模样。扶起阿铃老师说:“老师,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种怪事。万一晚上尿床,很伤脑筋呀!”